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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秋收来了,刘庄大队的社员们都在忙着收割地里的庄稼。

在全大队干部和社员的共同努力下,人们不辞劳苦、起早贪黑,为的是能早日把地里的玉米,棉花、大豆、红薯等收割完毕。虽说经历了夏季的大旱,如今却依然能获得这么大的丰收。看来今年的生活有了坚强的保障,男女老少的脸上都露出了丰收的喜悦。

田间地头,人们知足地谈论着老天爷带来的恩赐。

刘喜旺是海山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从小光着腚一起长大。在队长刘起的吩咐下,海山和喜旺一起套着队里的马车去地里拉玉米棒子。

说起喜旺,他小学毕业以后就拿起了鞭杆,赶起了牲口。这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事情。

每次他从电影里看到那些威风凛凛的骑着战马的解放军驰骋在战场上歼灭敌人时,内心就激动得跃跃欲试。他幻想着,将来自己长大了,如果能像他们一样,那该多好啊!

好多次,喜旺在梦里喊着“驾驾、吁吁”,不停地在床上踢蹬着。

幼年时,海山、喜旺、建成几个人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每人都兴奋地说起过自己的梦想。

“我如果不上学了,就回生产队当个把式。到时我赶着牲口,甩起响鞭,让外人看着多美气。”喜旺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眉飞色舞地说道。

海山说:“好者好,恶者恶,好把鹌鹑不逮兔,将来我要到生产队当个机器手。”

建成接过话茬说:“我想当一个农业技术员,将来摇耧种麦,样样精通,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庄稼金(汉)。咱们各干其事,这叫百花齐放。”

果不其然,几个人小时候的美丽憧憬都变成了现实。

自从海山出事儿以后,喜旺和建成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都为海山捏了一把汗,想为海山打抱不平、两肋插刀。他们始终认为,刘火头欺人太甚,海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是冤枉,这件事儿搁在任何人头上都不会不了了之。

这么多天,他们看到海山一天比一天消瘦,郁郁寡欢。两个人心里也不得劲儿,多次给海山出主意说,就是刘火头死了,也要把他家搞得鸡犬不宁,向刘庄大队的爷们儿们证明一下,刘海山不是个无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每次听到二人这么说,海山就毫不客气地说道:“兄弟,我虽和刘火头是一笔,不能写两个刘,但我也绝对不会和刘火头这样的小人画上等号。我要是做事儿,就是当面锣、对面鼓。你们知道我的脾气,我坚持认为,一人做事一人担,这次算我倒霉。我也没想到,两个肩膀扛一个头,平时在刘庄牛气哄哄的,怎么突然得了这种病。还没等我给他把道理讲清楚,他就死了。我认为他的家人是无辜的,也是受害者。如果刘火头还活着,我要不和他论个高低,拼个他死我活,我就是个鳖孙王八蛋!”

海山说着话,激动得焦黄瘦弱的脸上青筋暴起,直通到脖子上,不停地颤抖着。

停了一会儿,喜旺心疼地劝道:“海山哥,你说得也是。从今儿起,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海山无奈地说道:“事到如今,刘火头已经死了,算了。”

喜旺和建成看到海山在受到这么大委屈的时候,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两个人既生气又惋惜。二人一致认为,这件事儿又一次验证了,海山就是一根直棍从喉管里通到屁股眼的人。

自从他们和海山说过话以后,海山已经几天没有去地里干活儿了。喜旺怕海山再闷出病来,因此一大早便来到了海山家。

海山屋里的门半掩着,海山的妈妈正在厨屋做饭。喜旺和海山的妈妈打过招呼后便来到屋里叫道:“海山哥,海山哥,该起来了。”

海山听到是喜旺的声音,慢慢地翻身答应着:“喜旺,有事儿吗?”

喜旺走到海山的床前,说道:“海山哥,你病了吗?不能总这么躺着呀!”

海山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喜旺,我没病,放心吧!”

喜旺说道:“海山哥,你要是没病,就跟我一起帮车去吧。今天队长让我套着牲口去拉玉米棒,帮车这活儿还自由一些。咱俩还能说说话,解解闷,也不耽误挣工分。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到分粮食的时候,没有工分可不行,生活还是要过哩!”

在喜旺的再三劝说下,海山终于穿上衣服,勉强吃了个锅饼。

这时,海山的妈妈看着日益消瘦的海山,心疼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淌了下来。她苦口婆心地劝海山多吃一点,又嘱咐喜旺在干活儿的时候照顾一下海山,以免挨队长的批评。

海山和喜旺来到牲口院时,饲养员已经把喂饱的牲口牵到了屋外的棚子下。饲养员叮嘱道:“喜旺,今天赶牲口可要留点心。农活儿忙了,这几匹牲口,我都给它们加了大料,它们有使不完的劲儿。要记住:人有钱怪,马有膘怪,要好好调训它们。”

喜旺看着站在太阳下毛光发亮的几匹牲口,不由自主地拿起扫帚帮它们清理着毛发。两匹大青马还有一匹灰黄的辕骡昂起头发出“咴咴”的叫声,不停地摇着头,用前蹄扒着地,瞪着眼睛望着喜旺。

喜旺有意把海山的话匣子打开,于是说道:“海山哥,你看这几个伙伴儿咋样?我这么长时间没有使唤它们了,这一见面,它们还真想我了,你看它们还给我打招呼哩!听长辈人说,这骡马有灵性,是记恩的。很多人常说,羊马比君子,牛驴都一般。”

海山接过话茬,说道:“兄弟,你说得是。现在有些人连猪狗都不如,怎么能和这几匹骡马相提并论呢!”

喜旺说道:“海山哥,你说得还真不假。我和这几匹牲口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确实领悟了一些道理。如今我拿在手里的鞭子只是做做样子,高兴的时候甩几声响鞭。有时候,它们即使没领会我的意思,我也不舍得抽它们一鞭。”

说话间,喜旺拿起铜铃和护脖,一顿熟练的操作,很快就把马车套好了。

海山和喜旺坐在马车上,清脆的铃声伴随着马蹄“嗒嗒”的响声,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刘庄大队田野的大道上。

海山垂着头,很多社员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今天,对于海山来参加劳动,他们感到不可思议。即使是村里那些出了名的“信息员”,看到海山也是好奇心满满。很快,本来各自劳作的人又三五成群地聚在了一起。

桂平看到海山以后,用轻蔑的眼神斜视着。本来就不对称的脸形变得更加不忍直视了,弄得画家都无从下笔。

紧接着,她使劲儿地吐了一口唾沫。唾沫出口前的那一声“哈”,把喜旺驾着的几匹牲口惊得四蹄狂奔。

喜旺看到这个情景顿时又急又气,急忙喝住牲口,继续往前走去。他心想,像这样不可理喻的女人,还是尽量忍一下,躲得越远越好。但是,不跟她起正面冲突,暗地里也要气她一下。

此时,海山也惊得抬起了头。他扭身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霎时变得像黑暗中无形的魔鬼,龇牙咧嘴,千姿百态。

刹那间,海山的脑袋像炸了一样,眼睛直冒金花。他强打精神,用力抓捏着自己的头,感觉自己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喜旺吆喝着牲口继续赶路。他看着海山,既怕海山一时冲动,惹出是非,又担心海山的精神和身体支撑不了。

于是他安慰道:“海山哥,你要想开点,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别再纠结了。不做亏心事儿,不怕鬼敲门。往后,让那些爱嚼舌头的人去说吧!”

说着,喜旺掏出一支烟递到海山手里,啪的一声把火机打开,用手挡住风,把烟点上。

喜旺大声说道:“海山哥,打打气,站起来,咱一辈子当不了英雄,也不能当狗熊。你站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现在咱刘庄有些一辈子也没干过人事儿的人也变成了人,鬼都会说人话了。像屎壳郎跟屁走的人,多得数不过来。裤子还没提起来就成好人了,自己一身白毛羽,说别人是妖精。”

这时,喜旺把海山拉了起来,把手指放在嘴里,连吹几声响亮的口哨,又用力甩了几下噼里啪啦的响鞭,大声吆喝着:“驾!驾!驾!”

几匹牲口听到喜旺的口号后,齐刷刷地奔跑起来。

喜旺敞开粗犷的声音唱起了自己改编的《青松岭》插曲:“小鞭嘞一甩,啪啪地响,哎嘿,哎嘿哟,赶着马车出了庄,哎哎嘿哟,一条大道向前方,哎嘿哟……”

这时,叮当叮当的铃声和嗒的马蹄声,还有噼啪的响鞭声与喜旺没有调门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在田野空旷的大道上,汇成了一首独特的交响曲。

海山被喜旺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搞得不知所措,他用力抓住喜旺的胳膊,任其发泄呐喊。

马车过后,大道上随即扬起了漫天尘土,瞬间淹没了被他们甩在身后的人群,堵住了一些想骂人的嘴,蒙住了少许本来就看不清是非的眼睛。

马车很快来到玉米地。建成胳肢窝里夹着笔记本和几个社员正在地头看着他们两个。

喜旺笑着说道:“刚才我唱的歌咋样?”

刘起和几个社员七言八语地说道:“你唱的歌不错,要是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鬼魂听到都起鸡皮疙瘩。要是将来恁老婆听到你的歌声,我敢打赌,恁老婆肯定吓得钻床底下了。”

喜旺笑着说道:“要是照你们说得这么优秀,我还得继续努力哩!万一有一天我成了歌唱家,我给你们使劲儿唱,免费听!”

掰玉米就在几个人的谈笑声中开始了。海山这么多天压抑的心情慢慢地有所放松,但脸上的苦笑依旧没有遮掩住。

对于海山的现状,喜旺和建成不想当一个旁观者。他们不想看到海山在无望中沉沦,更不希望海山不明不白地抱憾生活。为此,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想尽快抽出插在海山心底的那一把无形的慢慢放血的箭,以让海山早日恢复以往的神采。 tQxdoAd05nlq9e7tQFULSpYqW/qy1UQt9fvyef/h+TNzeOTP5XqugfTyJNLNKq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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