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涛扒在墙头上,看到海山照着连爱英的堂屋门又使劲儿踹了两脚。咣当的响声把房上的土坷垃都震了下来。
海山骂道:“连爱英,你个骚娘们儿!你自己不要脸,把老子害死了。要是找到你,我非劈了你不可。”
海山气得像疯了一样,狠狠地对着连爱英的门又踹了两脚,汗水顺着脊背滚淌下来。
海山接着大声吼道:“连爱英,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眼看着一时找不到连爱英,海山怒气冲冲地嚷着要去找刘火头讨个说法。
刘清德看海山正在气头上,担心闹出人命,便急忙上前拽住海山的胳膊。这时,刘涛也从自家的院子里,隔着院墙跳了过来。在几个人的劝说下,海山才算稍微平息下来。
“清德叔,走,到俺家歇一会儿,有啥事儿明天再说。”刘涛说道。
就这样,几个人连推带拽地把海山劝到了刘涛家里。
刘涛把烟拿出来,给每人让了一支。刘涛的老婆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忙乎着给几个人倒水。
接着,刘涛随手把门带上,小声说道:“咱几个都不是外人,平时我和清德叔的关系就不分你我,和亲爷们儿差不多。我办事儿虽是没有清德叔老练,可是认的理也是一样地直。就在海山出事儿的那天晚上,开始我知道,后来刘火头怎么处理,我就不清楚了。到现在,我都还感到疑惑哩。”
然后,刘涛又把海山出事儿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前前后后给几个人说了一遍。刘清德也把以前刘半仙说的海山在大树下睡觉事儿讲了一遍。
刘涛说道:“连爱英听说海山拿刀要砍桂平,就趁晚上人熟睡的时候把东西拉走了。她肯定知道,早晚有一天,海山也不会放过她。昨天早晨,刘火头也是听到海山和桂平吵架以后才突然得的病。当时半仙叔背着药箱从刘火头家出来的时候,俺俩还打了个招呼。他说刘火头得了急病,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正在输水。半仙叔经过连爱英家门口时,还有意用眼神给我暗示了一下,当时我还不明白。晚上我才明白过来,意思是连爱英知道刘火头得了病,在刘庄,她已经失去了靠山,这才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海山一听,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浑身发抖,十分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连爱英。接着,他照自己的脸上使劲儿地甩了两个耳光。
这时,他猛地站起来,说道:“我去找刘火头。”
几个人又一次拦住了他。刘清德劝说道:“海山,你可不要冲动啊!刘火头病得这么重,你就是找到他,也什么都得不到。刘火头的老婆本来就受了打击,万一她再得病,到时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依我看,今天这个事儿,你就是再生气也不要说了,等刘火头好了再说。你好好想想,这不是闹着玩哩!将来他们像疯狗一样,反过来咬你一口,你冤死也找不到地方说理去。本来我是有心想帮你找他们两个当面讨个公道,没想到,连爱英偷跑了,刘火头又得了重病,眼时这事儿还真没了头绪。”
此时,几个人都在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整个堂屋都被烟雾笼罩了起来。几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萎靡不振,眼神里透着空洞和迷茫。
海山反复思索着几个人说的话,脸上显露出无限的惆怅和绝望。满腔的熊熊怒火被这不争的事实无情地压在心底,慢慢退化成火苗,直至熄灭,最后变成死灰。
他想,有些事儿还真是无法抗拒,这究竟是为什么,老天为什么偏要跟我过不去?
此时,海山有一种摔头找不到硬地的感觉,唉声叹气地说道:“清德叔,你们说的道理我懂,你们为了我没少费心,只有你们理解我。你们只要知道我不是个孬种,我就满足了,就是走到阴曹地府也踏实了。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干活儿挣工分,该回家休息了。大哥,你也回去吧!给俺嫂子赔个不是,我知道你不容易,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你给我垫的钱,我给你,人家退的彩礼钱还有一部分在那儿放着哩!”
海山把话说完,强打起精神,离开了刘涛家。手中的手电没有打开,他赌气似的迎着夜色向家里走去。
对于连爱英突然离开刘庄,很多人都清楚,这不是偶然,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纸包不住火,她一看到刘火头突发急病,又想起愤怒后的海山,不祥的预感犹如一阵刺骨的寒潮向自己袭来,她的心彻底凉了。她明白,海山手里的那把刀不是在砍向他的大嫂,而是在向她挥舞。
对于刘火头一天比一天恶化的病情,医术高超的刘半仙此时却感到束手无策。
用刘半仙私下的话来说,刘火头病至如此严重,与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密不可分,伤害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自己的心底也会留下创伤,时间久了就会通过病的形式显现出来。
“火头的病,我治疗几天了也不见好转。你们还是到大医院去,找专家仔细检查一下。别耽误了,我已经尽力了。”刘半仙无奈地对张四妞劝说道。
张四妞听罢,急忙找人把刘火头送进了大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医生说:“检查结果是颅内出血,已无有效救治措施,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花费不少,搞不好人财两空。”
张四妞听着医生的话,顿时哭得像个泪人。她苦苦哀求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治一下,心里想着,万一奇迹发生在刘火头身上呢?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钱很快花了个精光,张四妞的脸也瘦了一圈。而刘火头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进一步恶化了。
最后,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他们不得不离开了医院。回到家的当天夜里,刘火头就在极度的痛苦和纠结中彻底咽了气。
对于刘火头的突然病逝,刘庄大队的很多人都不以为意。在刘火头下葬的那一天,前来吊唁烧纸的人寥寥无几。
张四妞体会到了树倒猢狲散的感觉,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她没有想到,刘火头在刘庄大队当了这么多年的治保主任,竟然这么不得人心。今天丧葬的时候,远没有一个普通社员逝世的时候吊唁的人多。
张四妞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越发觉得凄凉和悲伤。此刻,在她心里,刘庄大队的很多人都没有人情味,是一些短把镰。她在心里骂道,人走茶凉,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人。
她坐在离灵棚不远的地方,两只手抓住脚脖,前仰后合地干号着。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从刘火头得病到死,从早到晚,她都是以泪洗面,泪水早就流干了。
这时,几个亲戚朋友走到张四妞身边,劝她不要过于悲伤。劝了好一阵儿,张四妞才止住了哭声。至于自己的男人为什么得这样的病,她不清楚。她总以为老天对自己不公平,在捉弄自己。
张四妞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和刘火头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劳累一直伴随着她,家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是刘火头一人说了算。她那绝望、悲伤的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刘火头也算是入土为安,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可他给海山及其家人留下的创伤,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
从那天晚上离开刘涛家以后,海山在找不到连爱英的情况下,一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在苦等刘火头的消息。他始终坚持一个心愿,就是等刘火头病好以后,一定当着刘庄爷们儿们的面把事情抖落清楚。如果刘火头不讲理,就是拼命,也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在刘火头住院的这几天,海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白天饭也吃不下,从早到晚不停地抽着烟,夹烟的手指渐渐发黄。曾经明亮的双眼变得浑浊,没有一点光亮。蓬乱的头发长长地压在头顶,苍白的脸更是没有朝气。蹒跚的脚步像极了刚出医院的病人,无精打采,整个人也日渐消瘦了。
令海山没料到的是,刘火头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世了。他真心不愿刘火头死去,因为那样的话,他的心愿也随即化作空谈。
虽然对刘火头恨得咬牙切齿,但海山并不恼恨刘火头的家人。他清楚,刘火头平时在刘庄霸道惯了,在家里也是唯我独尊,对待自己老婆像拉屎唤狗一样。刘火头稍有不顺,鼻子一哼,眼睛一瞪,张四妞就像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忍气吞声,屁都不敢放一个。自从刘火头和连爱英有一腿以后,张四妞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在刘火头心里,张四妞早已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可事情发展到现在,张四妞依然像一条忠实的狗,不离不弃地向主人献着忠心。
海山觉得,张四妞和自己一样,也是可怜之人。自己即使再冤,也绝不伤及无辜之人,坚决不做良心上过不去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短短几天竟有这般变化,刘火头与连爱英,死的死,走的走。周围的笑声依旧肆无忌惮,孤零零的海山铆足了劲儿,却发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响。眼看着就要真相大白,没想到竟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愈发感到地灰意冷了。
虽然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但它仍如巨石一般,无情地堵在海山的胸口,让承受煎熬的他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