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刘庄大队大街上的尘土被太阳晒得滚烫。人们端着饭碗,聚在门前的大树下,一边吃饭一边闲谈。闷热的中午,即使是坐在树荫下,豆大的汗珠依然不停地顺着脊背往下滚。
为了能凉快一点,大老爷们儿大都穿着大裤衩,露着黑黝黝的脊背。有些人吃罢饭,把饭碗放在一边,任由苍蝇嗡嗡地在碗沿儿上自由地吮吸着。
刘清德吃罢饭,随手把面条碗往地上一丢,快步走到大树旁,把嘴对着大树,左一摆,右一摆,顷刻间把粘在嘴唇上的面糊糙得一干二净。
几个在一起吃饭的妇女看到刘清德的如此举动,笑着说道:“刘清德,你就不怕老树皮把你的嘴磨岔了?”
刘清德嘿嘿地笑着说道:“少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样省劲儿,干净利索。你们想学,我还不教给你们哩!这一手是绝招儿。”
这时,海山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几个人马上停止了说笑,他们担心自己的笑声会引起海山的反感。
刘清德看到海山,客气地问道:“海山,你吃罢吗?干啥去哩?”
海山抬头一看是刘清德,说道:“清德叔,我去俺大哥家一趟,找他有点事儿。”
当刘清德在和海山说话的时候,周围几个人很快就离开了。
海山一边和刘清德搭着话,一边不停地往前走着。刘清德看到海山绷着脸,蓬乱着头发,对自己说话心不在焉,他断定海山对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还会进一步扩大,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时,刘清德就急忙叫住海山说道:“海山,你先别急。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海山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大树下就刘清德一个人。海山说道:“清德叔,等我把事儿给大哥说一下,我再陪你说话,我气得心都是疼的。”
刘清德说道:“海山,你先过来休息一会儿,咱爷俩儿说几句话,你再去。”
海山听到刘清德不停地叫着自己,出于礼貌和尊重,他这才勉强地走到刘清德面前。
刘清德掏出一支烟递到海山手里,说道:“海山,恁叔我啥时候骗过你?无论啥时候,天塌有地撑着哩!树再大,没有锯不倒的。问题再大,没有解决不了的,有的是办法。遇到事儿,要多动动脑筋,盲目出了差错,后悔就晚了。平时你爱去俺家和喜旺玩,我要不是看到你和喜旺恁弟兄两个关系好,我才不管你的事儿哩!你也知道,管闲事儿,落不是。我有那力气,还不如歇会儿哩!”
海山听着刘清德的话,情绪慢慢地稳定下来,说道:“清德叔,我听你的。但是,这事儿还是要弄清楚。”
“这事儿必须搞清楚,一定要知道麻虾打哪头放屁。但是你要慢慢来,千万不能冲动。你听我的话,先回家吧!现在你老娘还在床上躺着哩,别叫她喊你时看不到你。”刘清德接着说道。
海山认为刘清德说的话有些道理,心中思量之后,便扭头回家了。
晚饭后,劳累了一天的刘庄人很快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然而,住在村里十字路口的刘清德家还亮着灯。
老婆王春妮已经催了刘清德好几次,让他赶快休息,但刘清德此时睡意全无,坐在床边不停地抽着烟。他反复想着近几天发生在海山身上的事情,心中感到莫名蹊跷。
刘清德想着今天中午自己对海山说的话,心里念叨着,自己虽是没啥大的本事,但要是插手管这件事儿,那就要管好,管到底,不能让海山再做出傻事儿。
他觉得这些事儿发生在海山身上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海山和儿子喜旺是最要好的朋友,从小光腚一起长大。在他心里,海山决不会做这种事儿。
为防止海山和桂平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刘清德决定当一个和事佬,亲自去找海风问个明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刘清德站起身来,对王春妮说道:“我去海风家一趟,马上就回来。”
王春妮安慰道:“你说话悠着点,可不能把话说得太直。万一伤了别人的心,将来弄不好会有人恨你。最后落得个推磨挨磨棍,操心不落好的结局。”
刘清德听着王春妮的话,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好意,但海山经常来咱家和喜旺玩,我了解他。我不是在做坏良心的事儿,他兄弟俩不会恨我的。你也知道,他兄弟几个都是实在人。”
说罢,刘清德就走出了家门。拴在门口的小狗,高兴地摇着尾巴,“汪汪”地叫了几声,目送着主人远去。
很快,刘清德就来到了海风家。海风家里还亮着灯,虎子正在哭闹。他走到门口,用手摇晃了几下栅栏门。
海风听到响声,慌忙从屋里走了出来,问道:“谁呀?”
刘清德回答说:“海风,是我。我睡不着,想找你说说话。”
海风慌忙把栅栏门打开,把刘清德让进屋里,又递上一支烟。
刘清德到屋里一看,桌子上还放着一碗快要变味的面条,馍筐里还有几个裂了缝的黑锅饼。又看到海风哭丧着脸,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刘清德想着,看来两口子还在为海山这事儿生气哩!
刘清德问道:“海风,天这么热,面条是不能过夜的。要是明天再吃,是要得病哩!”
海风唉声叹气地说道:“自从给海山吵嘴以后,桂平就气得躺床上了,别说吃饭了,连一口水都没喝。虎子也没有吃,正饿得哭哩!我怎么劝,她都不听,我看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着,海风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海风被近时发生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无路可走,一时间,刘清德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刘清德说道:“海风,恁两口子这样生气也不是个办法呀!桂平不吃饭,虎子怎么能顶得住呢!遇到事儿别老窝在心里,把事情摆到桌面上。我就不信,你刘海风会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就是找你问一下,你借给海山钱的事儿。”
海风说道:“清德叔,这事儿不好说,一言难尽哪!”
刘清德说道:“海风,我就不信这个邪,这事儿比砍头还难办吗?你也知道咱两家的关系,我和恁爹是干兄弟,恁家近时发生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我不想让恁兄弟们反目成仇,我想用我这张老脸把恁兄弟几个的关系调和一下。以后和和睦睦,不让外人看笑话。你知道恁叔的脾气,我一定会一碗水端平。你要是相信我,就把话给我说明白,我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们把问题解决好的。”
停了片刻,刘清德接着说道:“桂平,你也给恁叔我这张老脸留个面子,把饭吃了,有什么事儿先放一边,不要毁了孩子。今天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海山到底去找连爱英没有?海风,你把钱到底弄哪儿去了?这事儿还要从头说起。刨树刨根,处理问题要找原因。”
海风抬起头看了一眼刘清德,心中既感激又矛盾,可还是不愿把一些话说出来。他认为海山这事儿不是个小事儿,刘清德是个平头百姓,而刘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刘清德看着海风说道:“海风,我跟你说,现在你憋在心里不说,要是海山再给你闹起来,你会后悔的,到时一切都晚了。今天中午,要不是我拦着,海山又给你闹罢了。”
刘清德的话又一次触动了海风的心弦,海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咬了咬嘴唇,说道:“清德叔,你说得对!我也不想那么多了,现在我就把事情从头至尾给你说明白。”
接着,海风把那天在大队部打海山,与刘火头和连爱英签署罚款协议以及放电影的决定,后来又怎么说假话从桂平手里要到钱都和盘说了出来。他又告知刘清德,最后的处理结果,海山到现在都不知道。
海风说着回忆着,委屈得大声哭了起来。
刘清德听完,心里觉得十分震惊,急忙问道:“当时你们打海山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海山一句话呢?你们为什么完全听刘火头他们几个人的一面之词呢?”
海风说道:“当时,我想着他们都把海山抓到大队部了,心里哪还想那么多?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堵住那几个人的嘴,情急之下,就把海山苦打了一顿。当时只想着这件事儿赶快过去就算了,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早知如此,当初海山要是被弄到派出所,也比现在强得多。他要是知道放电影和罚款的事儿,早就闹起来了。”
刘清德琢磨着,说道:“当时你们打海山,连一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你们做的事儿合乎道理吗?你想一想,就是杀人犯,还要有人证、物证哩!你看你们干的事儿,能夹生到什么地步?好在没有闹出人命,要不然现在就乱套了。”
刘清德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海风,我问你,以前海山晚上正睡觉的时候,突然从床上起来,跑到别的地方睡着了,然后睡了一会儿又回到屋里继续睡,到了第二天,问他的时候,他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个现象吗?”
海风被刘清德这么一问,心里猛地恍然大悟,拍了一下大腿,惊讶地说道:“清德叔,我想起来了,海山以前就有这个毛病,不止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了,不影响吃喝,也不影响干活儿。平时,身体没什么毛病。现在年龄大了,也该娶媳妇了。他这个毛病,俺们一家人都藏在心里,始终没对外人讲过,俺们也不知道海山犯的是啥毛病。”
刘清德唉声叹气地说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呀!就在海山和桂平闹罢以后,我想了很多。我突然想起了刘半仙以前到俺家给恁婶子看病时说的一件事儿,当时我也没留心。现在突然想起来,觉得海山这事儿有点蹊跷,还得从那天晚上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