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雨过天晴，火辣辣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地里的庄稼，绿油油地茁壮成长起来。全大队的劳动力都热情高涨地奔赴田间地头，为秋后能取得丰收而争先恐后地忙碌着。

傍晚，忙了一天的海山吃了晚饭，拿着一把扇子和一张草席，准备躺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睡上一觉。

空气中依旧没有一丝风，坑塘里的青蛙被热得呱呱直叫，树上的知了也不甘示弱，似乎和青蛙打起了擂台。一时间，安静成了奢侈品。很多村民都来到了大街上，以求缓解闷热带来的压抑气息。

虽然海山不停地用扇子扇着，可汗水还是从毛孔里钻了出来。他躺在那里，汗水把整个身子都粘在了草席上。他望着天空，想着近时发生的一切。他安慰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人在做，天在看。

这几天，海山身心疲惫，不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刚睡着，就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一阵急促地脚步向自己走来。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大哥海风，于是他急忙坐起身来。

海风蹲下身子，急促的低声说道：“海山，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可要记住。等一会儿，恁嫂子要是问你找我借钱的事儿，你就说你借了。无论她怎么问你，你都别改口，千万别说漏嘴了。要不然她非把天戳个大窟窿不可。她要是问你见过我没，你就说不知道，别的什么也别说。”

说罢，海风就急忙离开了。

海山看着海风慌张的样子，断定大哥和大嫂又闹起来了。但是，这借钱的事儿又从何说起呢？他感到莫名其妙。平时大哥在家，一分钱都没有做过主。再者，他家本来就是有钱的时候少，没钱的时候多，就算有个三五十块钱，也肯定是在大嫂手里，每次钱只要到了大嫂手里，她立马就把钱串到肋骨上了，这次大哥是怎么把钱从大嫂手里拿走的呢？

海山知道大哥的为人，实心眼一个，但他认为大哥在钱的事情上不应该欺骗大嫂，他真的不理解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时，海山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反复琢磨着海风的话，想着应对大嫂的计策，免得自己把话说错，再让大哥受气，闹得不得安宁。他不停地望着海风家的方向，等着大嫂的到来。

不知不觉，海山的眼睛已经望得有些酸涩了。正当他准备躺下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看到大嫂抱着虎子从远处匆匆忙忙地向这里走了过来。

海山见状，顺势躺在席上假装睡着。

这时，桂平使劲儿照着海山的屁股踢了一脚，牛声牛气地说道：“海山！海山！你睡得还怪香哩！别睡到那一间里去了。”

海山心里一惊，说道：“白天累一天了，哪有精力熬夜呢？”

桂平说道：“恁大哥借给你的钱，你抓紧时间还给我。你说的，额外加十块钱的利息。从今往后，刘海风不是你的大哥，我也不是你的大嫂，咱们从此一刀两断。”

海山听着桂平无情无义的话，心里直纳闷，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呢？他压住心里的怒火，想着大哥嘱咐的话，委婉地说道：“大嫂，你放心，我借你的钱，我一定还你，一切都照你说的。我就是砸锅卖铁，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你。”

桂平说道：“你不照我说的办还真不中哩！谁也不想穿新鞋踩你的臭屎。”

在月光下，海山仔细看了一眼桂平的神情。只见她那眼珠瞪得快要蹦出眼眶，放着光亮，嘴撅得像水壶嘴一样。

海山气得真想和桂平理论几句，可他想了又想，如果和她这样的女人一般见识，什么时候也弄不清谁是谁非。最后，还会给大哥找个大麻烦，万一她寻死觅活的，还真叫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海山和气地说道：“大嫂，你先回去吧！我想办法把钱还你。”

桂平也没再说什么，抱着虎子转身就要离开。突然，她猛地回过头来，对着海山使劲儿地“呸”了一声，唾沫星子一热一凉地刚好喷到了海山的脸上。

海山看着桂平像吃了枪药一样，对自己如此胡崩乱炸，心里瞬间压抑得欲哭无泪。想到以前，桂平虽是胡搅蛮缠，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待他。他思索着，大哥你到底把钱弄哪儿去了？让我给你背黑锅，让大嫂如此恨我。你们为了几十块钱，怎么会把我也带进去呢？我不想，也不敢蹚你们的浑水。

海山呆呆地望着天空，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回想着这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事发突然且不尽如人意的事情，禁不住心烦意乱。他认为，有些事情根本没理由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这么多刺心的事儿摆在面前，但他仍极力劝说着自己，遇事儿千万不要冲动，等妈妈的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

然而，往往越是不遂心愿的事情越是放不下。这几天，海山深深地感觉到，以往村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变得像陌生人一样。大家都有意识地躲自己而去，那些以前爱和自己戏说调侃的大嫂，更是用异样的目光鄙视着自己。有时，到了真躲不过去的时候，海山主动去和别人打招呼，得到的仅仅是敷衍。

一包烟很快就被海山抽完了，烟头扔了一地。一个又一个问号出现在他的脑海，为什么最近不幸的事儿都赶到一块了？有些事儿真的忍一时就能平安无事吗？从大嫂对他无情无义的话语中，他觉得不是大哥让他说假话这么简单，肯定是大嫂从别处听到了什么。

海山越想越生气，大哥不分青红皂白打我一顿，我忍了。现在大嫂又来闹事儿，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现在，他只想见大哥一面，把钱的事儿问个清楚。

于是他站起身来，急匆匆地来到了海风家，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大嫂刺耳地喊叫：“刘海风，你抓紧把钱给刘海山要回来。从今往后，你要是再管刘海山的闲事儿，我要不把你变成一个单身汉，我就不是爹娘生的……”

海山隐隐约约听到海风小声说道：“桂平，你发恁大火干啥？我照你说的去做不就是了？”

听到大哥与大嫂的对话，虽然天气很热，可海山心里却凉飕飕的，脑袋像钻进了苍蝇一样，不停地嗡嗡作响。此时，他担心自己的到来会火上浇油，于是停下了刚要迈门而入的步伐，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接着，他又来到了家门前槐树下的草席上，有苦难言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他想，今天就算了，明天见大哥一面，一定要问个明白。平心而论，自从大嫂嫁给大哥以后，自己作为兄弟，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大哥到底在做什么？大嫂为什么恨我到如此地步呢？

他静静地躺在草席上，看着西去的月亮慢慢变得浑浊，许久才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