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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太阳像疯了似的继续喷着火舌,大地万物都在苦苦地支撑着。此时,人们已被烤得疲惫不堪。无论躲在哪里,都没能逃脱像蒸汽一样的热浪。大路上,远远望去,只有少许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赶路的人。路上荡起的尘土,伴随着汗水,死死地沾满了脚丫子。

此时,朱贵已经离刘庄很远了。他的汗水像雨点一样不停地往下滚淌着,加上喝了那么多白酒,他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沉。他把自行车当成拐杖,推着自行车在火燎似的土路上来回地走着S形。两只眼睛迷迷糊糊,脑袋昏昏沉沉,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了。偶尔碰到一个熟人,也只是不屑一顾地看他一眼,然后就躲得远远的。

有的甚至还骂他一句,“下三烂”,天气这么热,还喝这么多尿水子,肯定又是不掏钱的酒,要不也不会喝得这么傻。像这一号的货,啥时候喝到那一间里去了,就不喝了。

十里八村认识朱贵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早都见怪不怪了。有人说,谁要是想喝倒朱贵,那也确实不容易,他这一辈子就是奔着喝酒而生的。平时,喝高的时候,即便有人劝他,不但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更能助长他的酒兴。

又走了一会儿,朱贵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抬起头,扶着自行车,努力地睁开眼睛,本能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在他不远处的路边有一棵大树。

他坚持着向那棵大树走去,刚走到大树旁,就随手丢掉自行车,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顺势倒了下去。

朱贵贪婪地享受着大树带来的阴凉。他根本就没看见,今天还有一个和他的想法完全一样的酒鬼,也躺在这棵树下睡得正香。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刘火头。

二人在这棵树下碰到一起也是机缘巧合。今天,刘火头去一个好兄弟家,给他爹祝寿,整个人也是喝得不能自已,最后走到这棵树下,把鞋子甩在一边,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朱贵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了刘火头的腿上。刘火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下意识地“哼”了一声。霎时,两个人的鼾声忽高忽低,打擂台似的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路过这里的人,看到他们像两条泥巴狗一样躺在一起,都以为是他们两个在一起喝的酒呢。

这两个人,在方圆十里八村也算“小有名气”,各有各的“特长”。一个是响当当的刘庄大队的治保主任,一个是名声在外的说媒人。其他地方,二人不能相提并论,但在喝酒划拳这方面,还真不知道鹿死谁手。

人们看到他们两个醉倒在那里,说什么话的都有。有人说,这两个醉鬼,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货,你看那熊样儿,平时见了酒比看见他爹还亲。有人说,今天是两只螃蟹挤胡同——对家(夹)了,烩一锅汤子都不会拐味儿。

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问候一声,只是轻蔑地看上他们一眼,便很快离去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刘火头以为是在家里床上躺着呢,眼睛还没睁开,就像做梦一样地喊道:“给我端碗凉水来,快把老子渴死了。”

说罢,他下意识地翻一下身子,可两条腿被朱贵死死地压住,动弹不得。

又停了一会儿,刘火头焦躁地叫道:“孩儿他娘,都啥时候了,还搂住大腿睡哩!快闪一边去。”

此时他的腿已经被朱贵压得又疼又麻。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把眼睛睁开,看自己正躺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压在自己腿上的人不是老婆,而是整天跑着给别人说媒的朱贵。

刘火头气得骂道:“朱贵,你个兔崽子。今天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你把老子的腿都快要压断了,你喝恁些猫尿水子干啥哩?咋不喝死你哩?”

任凭刘火头再骂,朱贵还是睡得像一头死猪一样,一动不动。最后,还是几个走路的人帮忙,才把朱贵从他腿上挪了下去。

此时,刘火头觉得头依然晕得厉害,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很快,又糊里糊涂地靠着大树睡着了。

又停了好一阵儿,一个骑着自行车卖冰糕的小伙子热得汗流满面地来到他们面前。

小伙子看到树下躺着两个喝醉的人,顿时灵机一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喝醉了,大热天的,冰糕可是解酒的好东西,把他们唤醒,兴许还能卖给他们几块哩!

于是,小伙子把自行车停下,两条腿叉在自行车上,试探性地大声吆喝起来:“谁买冰糕?凉甜的冰糕,要是不买,我马上就走了。”

刘火头和朱贵两个人听到吆喝声后像狗熊一样,眼睛还没睁开,就同时慢慢地翻滚着身子。二人口渴得直冒火,正求之不得哩!

刘火头结结巴巴地问道:“多……多少钱一块?”

小伙子笑嘻嘻地说道:“二分钱一块。”

“你卖得咋恁贵哩?能不能便宜点?我要得多。”朱贵说道。

小伙子说道:“这都是随行就市,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小伙子定神一看,这才认出来,眼前的二位正是经常跑着给人家说媒的朱贵和刘庄大队的治保主任刘火头。他想,都是邻近村子的,既然他们要得多,就给他们便宜点吧,薄利多销嘛。

于是,小伙子问道:“你们能要几块呀?要是买得多,就卖给你们一毛钱六块;买得少了,还是二分钱一块。”

朱贵把眼睛睁大仔细一看,原来身边的人是刘火头。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小伙子,咱们离得不远,都是十里八村的老熟人。就照你说的,一毛钱六块,给俺俩每人拿六块。”

小伙子高兴地把自行车停好,然后麻利地从箱子里拿出来十二块冰糕,给二人各自分了六块。

二人接过小伙子递过来的冰糕后,立刻狼吞虎咽地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此时,二人渴得嗓子眼儿都冒烟了,哪还顾得上面子?两个人像运动员比赛一样,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把各自手里的几块冰糕吃得一干二净。

这时,刘火头用手把嘴一抹,眯缝着眼睛对朱贵说道:“真爽啊!”

此时,朱贵的醉意已减了七八分。他看着刘火头说道:“刘主任,我刚才睁眼一看就是你,这冰糕钱我拿,只当我请客了。”

刘火头假装摸着口袋,说道:“这不行,今天的冰糕钱我拿。”

实际上,刘火头上身就穿了一件背心,不要说装钱了,身上连一个口袋都找不到。他只是做做样子,虚晃一下。

朱贵也故意说道:“这冰糕钱,我来拿。”

说着,朱贵就把手伸进身上仅有的一个口袋里,但是他的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朱贵在心里盘算着,不要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能给刘火头垫上。我朱贵是干啥哩?我还想着整天吃大户哩!你刘火头算个什么东西,我朱贵还不清楚吗?你在刘庄大队能呼风唤雨,但在我面前没有一点球用,这钱还是各拿各哩。即使今天我把冰糕钱给你垫上,时间长了,你还是把我的好忘得一干二净,你永远是一条喂不熟的狗。

卖冰糕的小伙子客气地说道:“大爷,把冰糕钱给我吧!我还要去别处转悠哩!”

二人在小伙子的催要下,几乎同时发出声音,说道:“小伙子,今天口袋里没带钱,你先赊给俺们,晚一天碰到你了,就把钱还你。”

小伙子说道:“赊给你们可以,但是你们喝这么多,到时候万一不认账,我去找谁要账啊?”

朱贵晕头晕脑地说道:“这好说,你就以路边的这棵大树为证,不就是了?”

小伙子犹豫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让这棵大树做证,这不是刻舟求剑,耍着我玩哩吗?到时候即使他们承认吃我的冰糕了,但如果他们说只吃了一块,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刘火头迷糊着说道:“小伙子,你放心,你可能也认识我,我是刘庄大队的。明天中午上俺家,到时我把钱给你。”

小伙子也没有再往下纠缠,本来高兴的笑脸像打焉的苦瓜似的拉了下来,只得无奈地离去了。

朱贵把烟掏出来递到刘火头的手里,客气地说道:“刘主任,把烟点上。”

刘火头眯缝着眼睛说道:“朱贵,这烟又是谁家给哩?准是不掏钱的烟,要不你出手也不会这么大方。”

朱贵嘿嘿地笑着,自豪地说道:“这可是嘴上的火,让你说着了。这两毛钱一盒的烟,我这平头百姓哪能吸得起?我自己要是掏钱买,最多买八分一盒哩就不错了,啥时候也不能和你刘主任比呀!这烟还是你们刘庄大队的刘海山送给我的,酒也是在他家喝的。他兄弟俩敬酒太实在了,我也不好意思推让,平时我酒量也不小,没想到今天被他俩灌多了。”

刘火头听到朱贵说是在刘海山家喝的酒,立马来了精神,睁大眼睛说道:“朱贵,今天你是专一上他家喝酒的吗?”

朱贵唉了一声,说道:“是刘海山的未婚妻,听说他犯了错误,把这门亲事儿退了。我在中间也没少弄劲儿,好话说了一箩筐,他老丈人王铁说什么也不愿意了。今天我是给刘海山退彩礼的,这事儿把我弄得里外不是人。你也知道,退亲的时候哪有喝酒的?他们非让我喝,刘海风说,以后还让我操个心,再给他兄弟找一个。”

刘火头说道:“朱贵,我也不是说你哩!你这个人整天给别人说媒,看起来办的是一件件好事儿,结果是弄巧成拙。你往后说媒的时候,大脑也过滤一下,心里有点把握。为了吃喝,把眼一闭,把猫啊,狗啊,都能说成一家。今天你喝刘海山的酒,我敢打赌,王营大队的王铁连一碗凉水也不会给你端。你想想我说的话,就明白啥意思了吧!刘海山在俺们刘庄大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一点也不清楚,就他那骆驼蹄子还走猴路,想找好事儿哩!今天刘海山的酒你也喝了,烟也吸了,以后对他这样的人,你躲得越远越好。不然,把你朱贵的名声搞得臭名远扬。”

朱贵听着刘火头的话,这意思明摆着,刘火头恼恨刘海山,往后刘海山要是撞到刘火头的枪上下,那只有死路一条。他知道,刘火头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刘庄大队可以说是掷地有声。平时,那几个寡妇被他照顾得都不错,他凭着自己的权利,这么多年,在刘庄大队,很多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朱贵凭着自己在方圆十里八村说媒时的道听途说,以及对刘火头的了解,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再者,今天从刘火头说话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刘海山走到今天这一步,刘火头在背后肯定没少使横劲儿。

此时,在海山身上发生的那件事儿的真假,在朱贵的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朱贵心想,如今事已至此,是真是假,只有等着时间去验证了。

刘火头和朱贵又说了好一阵子,二人的醉意也基本散去了。

朱贵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刘主任,该回家了,我回家还要去生产队干活儿挣工分哩!”

刘火头说道:“你慌个球呀!还没吸你两口烟哩,你又心疼了,耽误一下午也没事儿。”

朱贵笑着说道:“刘主任,你见怪了,我啥时候也不能和你比呀!你天天不干活儿,队长也不敢扣你的工分,我算老几呀!今天再晚去一会儿,我的工分就没了,我得马上回去。”

说着,朱贵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递到了刘火头手里。

刘火头笑着说道:“这还差不多,晚一天,抽空到俺家喝酒去。”

“中,等有机会了,我一定去。”朱贵扶起自行车笑着说道。

朱贵没走多远,看着刘火头的背影,忍不住骂道:“刘火头,你个老杂毛,不是个好鸟。让我到恁家喝酒,你也是恶狗戴礼帽——假装排场人。啥时候,老鹰也难叼住你的一撮毛,你要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

朱贵把彩礼退给海山以后,海山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坚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虽然体会到了被打一顿的冤枉,但压根不知道赔偿和罚钱放电影的事儿,也不清楚这场电影已经让他名声扫地,更不了解刘火头和连爱英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

海山虽然一句埋怨的话也没再说,但他心中所有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漫天的乌云像倒扣的黑锅,正向他慢慢地压来。

他平凡的人生不再宁静。正直、憨厚、善良的形象在刘庄大队老少爷们儿的心目中戛然而止,就像泼在地上的水无法收回,并且容不得他做任何的申辩。很多双眼睛在仇视他、指责他、躲避他。他变得像过街的老鼠,身上贴满了瘟疫的标签。

海风也深深地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作为海山的大哥,当时自知理亏,为了息事宁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海山毒打了一顿。为了能把事情最小化,别人要求的所有事项,他都无条件接受。没想到却事与愿违,不该发生的事儿还是发生了。本来想着拿钱消灾,如今却演变成了不可逆转的灾难。

海风思索着,这放电影和罚钱的事儿,事先说好的,不对外讲,刘火头怎么一点信用也不讲呢?他虽然感到有些头疼,但也只能叹息地说道:“唉!谁让自己的兄弟不争气呢!”

海风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他看到自己的弟弟沦落到这步田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楚,泪水又一次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连日的干旱终于过去,天空下起了大雨。刘庄大队的男女老少都躲在家里,盼望着天晴后再大干一番。

人们喜不自禁,很多人都在说:“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这是老天爷在发慈悲,让老百姓秋后有一个好收成,这是老天的恩赐。”

人们闲暇之余,谈论的话题依然绕不开海山。在议论中,像屎壳郎跟屁走的人占了大多数,同情海山的人寥寥无几。人们对海山的所作所为,大都给予无情的抨击。此时,海山已经被唾沫星子无情地包围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随着演电影的事情在刘庄大队持续发酵,桂平也知道了此事。海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像崩苞谷的压力锅一样,一下子炸开了花。

桂平抱着虎子,气势汹汹地从外边回到家里,咣当一声,一脚把门踹开了。

海风正在烧火做饭,听到响声后,急忙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的心里猛地一惊,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因为他看到桂平阴沉着脸,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嘴撅得似乎能拴住一头驴。

“你这是干啥哩?吓到虎子怎么办哪!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呗。有啥过不去的事儿,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海风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说道。

桂平气呼呼地往床上一坐,“嘿”了一声,说道:“刘海风,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事儿都敢瞒着我,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儿,你觉得做的事儿还怪妙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蠓虫飞过去还有影儿哩!今天,你给我说清楚,你拿的钱弄哪儿去了?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死给你看。”

本来海风就是桂平斗败的鸡,再者自己理亏,听她这么一吼,心跳得异常厉害,脑袋立马有些蒙了,心里顿时没了主意。这怎么办呢?这事儿怎么传到她的耳朵里了呢?

海风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使劲儿地抽了几口,定了定神,和气地说道:“桂平,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呀?即使有事儿,不跟你商量一下,就是借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自己做主呀!咱的钱是借给海山看腿了,你要是不信,就去问海昌。”

桂平说道:“刘海风,大前天放电影的事儿你知道吗?快把人丢死了,年纪轻轻不学好,还去找寡妇哩!还说喝多了,摔着腿了,就是摔死,这样的人咱也不能借给他一分钱。往后看恁弟兄几个在刘庄大队,还怎么有脸出门见人!明天,你把借给海山的钱要回来,照你当初说的条件,少一分我也不愿意。咱和他断绝一切关系,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把虎子往家一放,咱俩离婚,各找各哩!”

海风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装作惊讶地说道:“桂平,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要是知道海山干这样的坏事儿,我非狠狠地揍他一顿不可。海山出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没有听说呀!要是真的,可把咱老祖宗的脸给丢尽了。你放心,明天我就去问海山,他要是不跟我说实话,我就跟他没完。”

海风像敬神一样,总算是把桂平的情绪安抚了下来。他心想,这以后该怎么办呢?这钱的事儿,海山一点也不知道呀!该怎么跟海山解释呢?

海风苦思无策,因为他懂得,这年头,钱是硬头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XILHA7XlIUx5Wad5B8Wz+yYGaweJqFownPVB4IzCGsgXY6LIMuKLX6mfjol7wJv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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