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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变化

如果有机会度过完整的一生,人们会经历一系列不同的身份。通过稳定的生活来应对存在性焦虑,这是自我(the ego)的自然计划。但是,生命的本质显然会预设并要求改变。大约每七到十年,一个人的身体、社会和心理层面就会发生重大的变化。例如,回想一下你在14岁、21岁、28岁和35岁时的不同状态。虽然每个人都沿着各自的生命轨迹前行,但我们确实会经历一些共同阶段。我们可以对这些周期进行概括,并为每个阶段确定一个社会和心理层面的议程。尽管自我傲慢地认为它掌管着生命,其愿景将持续多年不变,但显然有一个自主的过程,一个不可避免的辩证过程,它将带来反复的死亡与重生。承认变化的必然性并与之相伴,是一种美妙且必要的智慧,只是自我有时会拼命保全已完成的东西。

一些年前,盖尔·希伊(Gail Sheehy)的《过渡》(Passages)一书很受欢迎,这证明了周期性变化这一主题的重要性。然而,正如米尔恰·伊利亚德、约瑟夫·坎贝尔 以及其他社会学家或人类学家所指出的,现代文化已经遗失了神话的地图,而这一地图有助于我们在更大的背景中定位自己。如果没有神灵的部落愿景,没有共享的精神网络,现代人就会在没有指导、没有榜样和没有援助的情况下,漂流到各个人生阶段。因此,中年之路——它呼唤死后重生——往往是在恐惧和孤立中经历的,因为没有过渡仪式(rites of passage),也没有来自同样漂泊不定的同龄人的帮助。

除了人生的许多次要阶段(每一阶段都要求某种形式的“死亡”)之外,人生可以分为四个较大的阶段,分别界定了四种不同的身份。

第一个阶段即童年,最主要的特征是自我依赖于父母的现实世界。身体上的依赖显而易见,但精神上的依赖,即孩子对家庭的认同,甚至更为重要。在古代文化中,成年随着青春期的到来而开启。无论各部落在地理上、文化上和意识形态上有多么不同,它们都演化出了有意义的过渡仪式,使成员从童年的依赖走向成年的独立。

尽管进入成年的方式各不相同,但传统的过渡仪式通常包括六个阶段。简单来说,它们是:(1)与父母分离,通常经过仪式性的绑架 来实现;(2)“死亡”,童年的依赖性被“杀死”;(3)重生,无论是否成熟,个体会被赋予新的生命;(4)教导,告诉这个“新人”关于部落的原始神话,给予他精神上的定位,告诉他这个部落的特权和责任,以及有关狩猎、育儿等知识——这些是成年生活所必需的;(5)磨难,最常见的是进一步分离,以便“新人”了解到自己有一种内在的力量来应对外界的任务;(6)回归,一个人带着扮演成熟角色所需要的知识、神话基础和内在力量,重新进入这个社群。通常情况下,“新人”甚至会被赋予一个新的名字,以适应这种彻底的转变。

成年仪式希望实现的是:与父母分离;传递部落的神圣历史,以提供精神根基;为成年生活的责任做准备。在现在的文化中,显然缺少进入成年的有意义的过渡仪式,因此许多年轻人延伸了他们的依赖性。我们的文化如今如此多样化,无论如何已经失去了它的神话根基,只能传递20世纪对物质主义、享乐主义和自恋的信仰,外加一些计算机技能,而这一切都无法提供救赎,无法提供与大地及其伟大律动的联系,也无法为我们的旅程提供深度和意义。

第二个阶段开始于青春期。但是,没有传统的过渡仪式,年轻人会面临精神上的困惑和自我的不稳定。新生的自我具有很大的可塑性,容易受到同龄人和流行文化的影响,而这两者皆由其他困惑的青少年组成。(在北美,许多治疗师认为,青春期大致从12岁延伸到28岁。在当了26年的教授后,我得出结论:大学的主要文化作用是充当一个容器,让年轻人充分巩固自我,以便更实质性地摆脱对父母的依赖。事实上,他们对父母的爱和厌恶大部分都转移给了他们的母校。)

所以,第二个阶段的主要任务是巩固自我,年轻人由此获得足够的力量离开父母,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为生存和实现欲望而奋斗。这个人必须对世界说:“雇用我!嫁给我!相信我!”然后证明自己的价值。有时,一个人到了中年,仍然没有迈出决定性的一步,摆脱依赖,走向世界。有人可能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有人可能缺乏必要的个人力量和自我价值来建立一段关系,还有人可能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决心来完成工作任务。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的身体可能在线性时间上到达了中年,但他们在深度时间上仍然处于童年。

我大致上把12岁到40岁这段时间称为第一个成年期。年轻人在内心深处知道他缺乏明确的自我感,只能试着像其他大人那样行事。一个人觉得言行举止像父母一样,或者反其道而行之,他就会成为一个成年人,这是一种可理解的错觉。如果一个人有了工作,结了婚,为人父母并成为纳税人,他会认为成年是自然而然的。事实上,发生的情况是,童年期的依赖性部分隐匿起来,被投射到成年期的角色上。这些角色就像一条条平行隧道。从青春期的困惑中走出来,人们假设这些角色会确认自己的身份,提供满足感,并消除对未知的恐惧。第一个成年期,虽然事实上可能贯穿一个人的一生,但却是一个临时性的存在,缺乏深度和独特性,难以使这个人成为真正的个体。

这些角色的隧道长短不一。只要被投射的身份以及对它们的依赖仍然有效,这些隧道就会延续下去。一个30岁的人,工作小有成就,成了家,正打算要第二个孩子,你几乎不可能告诉这个人,说他仍然处于延长的童年期。父母情结和社会角色的权威,足够吸引一个探索现实世界的人的投射。如前所述,自性——每个人内心召唤回归自身的神秘过程——经常通过症状来表达自己,如精力减退、抑郁、突然发怒或过度消费,但投射的力量如此之大,以至于人们可能将旅程中更大的问题束之高阁。这是多么可怕啊,当投射消失后,这个人再也无法避免自性的暴动。然后,人们必须承认自己无能为力,失去了控制。实际上,自我从来就不在控制之中,而是被父母和集体情结的能量所驱动,被投射的力量所支撑——这些投射指向文化为即将成年的人提供的角色。只要这些角色具有规范的力量,只要这些投射起作用,个体就成功阻止了与内在自性的约定。

第三个阶段即第二个成年期,是在一个人的投射消解后启动的。背叛感、期望落空、空虚感和丧失意义,伴随着投射的消解而出现,形成了中年危机。然而,正是在这个危机中,一个人有机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超越父母、父母情结和文化制约的决定论。可悲的是,心灵的退行力量,以及对权威的依赖,往往使一个人受制于这些情结,从而冻结了发展。在分析老年人时——他们每个人都必须面对丧失和预期的死亡——显然会遇到两种情况。对有些人来说,余下的生命仍然是一个挑战,仍然值得好好奋斗;而对另一些人来说,生命充满了苦涩、遗憾和恐惧。前者无一例外都经历了一些早先的挣扎,体验到了第一个成年期的“死亡”,并接受了对自己生活的更大责任,他们在最后几年里更有意识、更清醒地活着。那些避免了第一次“死亡”的人则为第二次死亡所困扰,害怕自己的生活没有意义。

第二个成年期的特征将在后面的章节中更充分地讨论。但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只有当临时身份被抛弃、虚假的自我死亡,第二个成年期才可能开启。这种丧失带来的痛苦可能会被后来的新生活所补偿,但身处中年之路的人们,可能只会感觉到死亡。

第四个阶段,即走向死亡,包括学习面对死亡的神秘,这也将在后文中进行讨论。不过在第二个成年期,接受死亡的现实是必不可少的。

第一个成年期“死亡”带来的好消息是,人们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还有第二次机会,可以重获遗留在童年纯真时刻的东西。在与“死亡”的交锋中,我们了解到,个人的选择至关重要,我们的尊严和深度恰恰来自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 海德格尔对我们本体论处境的定义并非病态,而是承认了天性的目的论过程,承认了生与死的辩证。

另一种看待这些身份变化的方法,是对它们的不同轴心(axes)进行分类。在第一个身份中,也就是童年,运作的轴心是亲子关系。在第一个成年期,轴心位于自我和世界之间。自我,即一个人的意识存在,努力将自身投射到现实世界,并在现实世界中创造一片天地。童年期的依赖已被驱赶到无意识中,或者投射到各种角色上,个体的主要任务是适应外部世界。在第二个成年期,即中年之路的途中以及之后,轴心连接着自我和自性。自我想当然地认为它无所不知,并操纵着一切。当它的“霸权”被推翻之后,转而谦卑的自我便开始与自性对话。自性或许可以被定义为有机体的目的论过程。这是一个我们永远都无法理解的奥秘,但它的展开会提供一幅壮阔的景象,超出我们短暂一生通常所能体现的。

第四个轴心是自性—上帝,或者说自性—宇宙。这个轴心被宇宙的奥秘包围,它超越了个人所能体现的神秘。如果我们与宇宙剧本没有某种关系,就会被限制在短暂、肤浅和乏味的生活中。由于大多数人所继承的文化几乎都没有提供神话地图,将自我安置在一个更大的背景中,因此,个人就更有必要扩大自己的视野。

这些移动的轴心勾勒出了灵魂的巨变。当我们不由自主地从一个轴心跳至另一个轴心时,就会产生困惑,甚至恐惧。但人性的本质,似乎迫使每个人在这出伟大的戏剧中,走向越来越宏大的角色。 AA/kwJf/nL8LBH8LfNm8+6SjrlI3lqKMMMt85akaF+voqNiD4Rga/lCiyu5OKL2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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