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的一个重要功能,是为人们提供借鉴,历史能够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现在,把握未来。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往往是人们焦虑的来源。如何规避这些不确定因素中不利的一面,如何让事态沿着好的方向发展,是每个肩负责任的成年人都要思考的问题。这时候历史学显现出了它的独特意义。历史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看上去是确定的,相互之间因果关系了然。能不能从中总结出一些规律,帮助我们躲过那些前人踩过的坑,规划出更有效的行事路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以史为鉴”意识。
谈到中国传统史学,在引导人们“以史为鉴”方面最具有影响力的著作,莫过于《资治通鉴》。《资治通鉴》这个书名就含有“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意思,它是古代皇帝与士大夫治国理政的借鉴。《资治通鉴》讲述了从战国到五代长达1362年的历史,其间统一与不统一的王朝、政权有40个左右,称皇帝者250余人,作者用编年方法一气呵成,可谓博古通今,看尽兴衰成败。
但我们“以史为鉴”,是不是买一套《资治通鉴》,一个个故事读下来就可以了呢?也没这么简单。《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职业史学家,他生活在宋朝,他的首要身份是政治家。除了编著《资治通鉴》,司马光为人熟知的事迹还有作为保守派士大夫领袖,对抗王安石变法的行动。《资治通鉴》的绝大部分内容是在反对王安石新法的过程中编写而成的。宋神宗启用王安石为宰相之后,司马光在政治上就被边缘化了,之后他离开首都开封,在洛阳居住了15年,这15年就是《资治通鉴》成书最重要的阶段。
试想一位不得志的政治家,在看待历史的时候,会看到些什么?他一定会把对当下种种的批判意识投射进对历史的解读中,也会借阐述历史表达自己的施政理念。这正是《资治通鉴》的独特之处,也是《资治通鉴》不可模仿的关键所在,它体现的不仅是一位饱学之士处理历史的笔力,更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所具备的对国家、社会该如何运营的洞察力。后代续写《资治通鉴》的学者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在政治思考、实践上达到司马光的高度,所以他们不可能复制《资治通鉴》的成功。
司马光独特的政治见解、深刻的社会观察力赋予了《资治通鉴》高度,同时也给读者制造了理解困难。司马光是一位高明的作者,他能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观念隐藏在对历史的讲述中,你以为自己读到了一个事实,其实只是接收了司马光的一个观点。历史讲述必然带有主观性,只是有的高明,有的拙劣。人们在希望得到历史指点的同时,也会把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是非曲直应该如何衡量这类价值尺度运用到对历史的理解、阐释中,对于绝大多数普通读者来说,这一行为是零碎的、无意识的,但对于司马光这样的大政治家、大学者来说,运用价值尺度和当下观念重新编排、解释历史,是系统性的、有意识的。所以我们在阅读《资治通鉴》的时候,必须区分出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观念,哪些明显带有作者司马光的时代性。
基于此,我们这部书并非简单罗列《资治通鉴》中的故事,而是特别安排了《理念篇》与《实践篇》两个部分。《理念篇》系统剖析了《资治通鉴》的成书背景、司马光的思想特征,以及司马光是如何运用《资治通鉴》中的历史事件与现实互动的,《资治通鉴》中又有哪些被讲述的“历史事实”,实际上是为了批判王安石新法。这些分析不仅能提高我们对《资治通鉴》的认识,也能提高我们对历史学本质的认识,从而更深刻地看待如何“以史为鉴”的问题。如果没有这套方法论,随机抓取一些故事作为“以史为鉴”的依据,须知那些故事很可能是被加工过的,并不真实。虚假的故事怎么能准确地帮助我们规划未来呢!
在《实践篇》中,我们选取了12个《资治通鉴》中记录的经典历史场景,予以剖析,讨论我们能从中获得什么。在这一部分里,我们强调了另一个重点,有效地“以史为鉴”的前提,是对自身有足够的了解。《资治通鉴》和其他史书就像一家家医馆,我们带着自己的问题去借鉴历史上的经验,就好比带症问医,如果无法确切知晓、描述自己的症状,就很难从医生那里得到对症的药方。这些都是我们这部书的创新之处,也是有别于市面上绝大多数历史故事书的不同之处。之所以这么设计,根本目的在于试图提高读者们“以史为鉴”的能力。
不妨把这部书看成学习《资治通鉴》的导论,它能带领我们进入《资治通鉴》观念和历史的双重世界。当然,我们的这套分析方法,也可以运用到阅读其他史书上。读者若能举一反三,那么这部小书也就起到了“授人以渔”的效果,这是我们最乐意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