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 年大办人民公社,人民群众的思想被轰轰烈烈大办人民公社、搞“大跃进”所吸引,人民群众想往好处想,做也是往好处做。办集体村庄、新农村,农民房屋统建分配到户,吃集体食堂,不许一家一户做饭,吃完饭就走,个人不洗碗筷。开饭时食堂不问你从哪里来,是哪个村子里的人,总之走到哪里,哪里有饭吃,吃得饱、吃得好。生产队安排做饭的人专门做饭,从早做到晚;种田的人专门种田,想着如何能够使亩田产出万斤粮;种菜的人专门种菜,供应食堂;搞多种经营的,如何让群众增加收入多分钱;负责上交公粮的,到各队催粮交国家。到了晚上,除了上夜校外,动员群众到夜校教室学跳舞(像现在普遍的广场舞一样),有的人穿的是洋布苏联大花衣服。
人民群众正过着欢天喜地、幸福美好的生活时,形势突然急转直下,人民群众吃不饱、饿肚子的日子即将来临。
1959 年,前两个月整体运转还算正常。我们学生天天上学,语文老师郑老师可能受 1957 年“右派”风的影响,心有余悸,平时不肯讲话,但上课非常认真、负责,学生们喜欢他,放学时他总是用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学生转身回家,他才离开。有一天他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说了出来:“同学们,饿肚子的日子来了,国家遇到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我感觉,老师这两句话是鼓足了很大勇气告诉同学们的。郑老师在提醒我们。当天回家吃饭,我们发现食堂蒸的干饭不干,变稀了许多,舀给我们的菜量也比以往要少一些,饿肚子的日子真的来了吗?
回想 1958 年收割时的情景,高产高收,亩产万斤粮。万斤粮,其实是几块田的稻谷放在一块田里,收起来单独脱离稻谷,然后过秤,说是谁种的某块田产万斤粮。讲进度,看谁交粮食快、完成任务好,为了比多比快,没留社员的口粮,也当任务上交了。不按正常方法操作,大手大脚铺张浪费,收割时,田埂上、马路上、稻场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稻谷,在田里牛踩的脚窝中,用手可以抓把稻谷。这样的现象,人人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难怪我发现母亲在家搬东西,用大缸小罐储存稻谷,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或是感觉饿饭的日子将来临。
1959 年小麦的麦穗还没出齐,农村正吃莴苣时,那时什么季节吃什么季节的菜,没有反季节的菜。大量的莴苣和黑白菜送往食堂,饿肚子的日子说得快、来得急。农村农历三、四月间正是青黄不接,我们北片气温偏低。一年水稻 5月份开始种,8 月份收割,9 月底 10 月初种麦子,第二年 5、6 月份收割,就这样循环,总产量比南方低许多。种田人转眼粮食不够吃,食堂在原来每人定量蒸饭的基础上,减半蒸饭给社员吃。社员劳动强度大,到处修水库,统一调配,统一指挥,使用劳力,便采取主粮不够菜来补的方式,同时开始使用家园菜。家园菜长不及,用野菜补,野菜挖完了,上山找,如葛根、蕨菜根。这两种,我用土话说叫根,学名叫茎,挖回家洗干净,用石磨磨后,放冷水里浸泡,让它沉淀下来,沉淀后取出来晾晒成粉储备,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可以做。上山采摘白花菜,回家焯水放在无污染的流水中,漂除带苦涩味的水,就可以和大米麦面混合吃。这样做作用有限,白花菜不是到处都有,有时能挖和摘采到,有时空手回家。我父亲的亲哥哥(他们是双胞胎兄弟),到大新区象鼻子河水库修水库,听说没吃的。不知什么时候耕牛死了,大家把耕牛肉吃了,将骨头埋到土里。他把骨头挖出来放在火中烧,烧焦了啃着吃,后来拉大便很困难,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小腿出现水肿,在 1959 年冬天就饿死了,年仅 46 岁。
我们家和全村人一样,吃不饱。有一天,我母亲从东头河边洗衣服回来,急急忙忙地叫我到东头村去牵牛来放。原来,村头有个老放牛的老头,诨名叫“疯子老头”,不知为什么发脾气,在东头村外面,大声闹着不放牛了,母亲抓住时机,牵头牛来放。当时,我还想不通,别人不放,我们家顶上接着,真是糊涂啰。这天太阳快落山坡时,生产队长站在塆子对面的稻场前,大声叫喊着:“一头牛一捆稻草,领回去喂牛。”
到了晚上,母亲带上扫把,叫我拿着破旧布单,一起从塆子中间赶忙赶到东头村,在牛栏里垫上布单,开始解开那捆稻草。突然,我发现草里有不少散落的稻谷。因稻草没打干净,一捆稻草抖一抖散落下许多稻谷,摘一摘稻草上的谷子,一捆稻草不等,大概可以抖出四五斤稻谷,回家后清清,悄悄用手摇,磨掉稻谷壳,连磨几回,变成细米。谷壳得送很远,倒入名叫后院的、生产队积肥的大坑中,不被别人知道。
母亲端着用小瓦罐做的洋油灯(洋油灯的制作:灯芯用薄铁皮裹着稍稍粗的棉线做灯引子,引子伸到洋油中吸油,才能点亮。洋油就是煤油,那时煤油靠进口,叫洋油)。在家不能点亮,有时风大,容易熄灭,又怕别人看见知道此事。洋油灯带到牛栏里,用洋火,也就是火柴棍儿刮着,再点亮,火苗随风飘,飘到身边就亮点,飘到远处就暗点。灯引子向上移点,灯又亮点。牛栏里喂牛,稻草多,易着火,不安全,灯光不是很亮,想把稻草上的谷子抖得干干净净,实际有点困难。
饿肚子那么严重,集体食堂还坚持着,餐餐喝点米汤水,也不准个人开伙煮饭。我们悄悄把细米煮好,加菜,再把端回来的稀饭合在一起,重煮。我们姐妹几人,每人能吃上几碗。我们家没有饿倒人、饿死人,度过了饥饿的冬天。是我母亲有观察问题的能力,才让我们全家生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