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 年我已经11岁了,经过前面两年的饥饿,两年东跑西找填饱肚子的食物,两年没有吃肉和蛋,两年都是吃的无油炒的家园菜和野菜,更谈不上喝牛奶,见都没见过。正在长身体的我已经抵挡不住,缺少营养,身高不怎么长,比同龄孩子还显得矮小。听父母亲说,我出生时有一头乌黑的头发,现如今由黑慢慢变黄,满头长短不齐的蓬发,没有光泽,脸上出现黄块、白块,像酱油的棕黄色,嘴唇发白,使人看上去很讨厌。在这讨厌中出现了更讨厌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身体就出现问题了。有的人挨饿,首先小腿出现水肿,可我没有水肿的迹象,但是有一天,眼睛突然发黑,看不见东西。从家往外走,走到中间天井大门,顺到右边,与堆放的大堆农具相碰,一声尖叫,是姐姐她们把我拉出来。再后来看东西模糊不清,走路时靠手摸着走,光线不强时需要有人牵着走。身上又没有什么地方痛,为什么看不见?学也不上了,心里非常着急,今天盼着明天好,可是到了明天就是不好。
父母亲也着急,问了张三问李四,到处打听有没有人生这种病,怕花钱又没钱,不能带我到集镇医院看病。母亲假装看病,在一家中医门前坐着,不讲话,听听来人看病,医生跟他们怎么说。连听了好几个来看病的人,听到其中有个人的病跟我差不多,医生说,先补营养,调整再说。母亲跟我们说,她听后,起身就走,已经知道我得的是营养不良的病,走进家门,就把喂养的老白母鸡杀了。这只鸡不怎么下蛋,常趴在鸡窝半天,看见它跳下鸡窝,却不见蛋,又怕黄鼠狼偷吃鸡蛋。只要这只鸡上窝,赶紧抓着,用手指头从鸡屁股插进去摸摸,试探里面有没有圆圆的东西。在鸡屁股门前这样做,叫印蛋。几次印蛋都没有,才知道鸡在生气。虽然说生产队允许家家户户养鸡,也只能养三五只鸡,生猪和耕牛由生产队集体喂养。鸡养多了,开始说是资本主义,大家怕受批,不敢多养,再说人都吃不饱肚子,哪有粮养鸡呢?规定要你养几只鸡,靠鸡自身找野菜、虫子、收割粮食时洒落在路边的稻谷。晚上,鸡进自家鸡笼,就将自留地菜园的菜边叶、菜蔸切碎,喂下。下的鸡蛋攒集在一起,到大队供销点兑换夜晚照明的煤油是必需的,不然的话,夜晚摸黑。这只鸡虽说不怎么下蛋,可也舍不得杀。为了给我治眼睛,舍不得也杀了,清水熬闷鸡汤,每天吃一次,一次小碗汤。
吃完了这只鸡,母亲就给我吃鸡蛋,虽然不能天天吃,但她努力隔三岔五地给我做。做法是:煮全壳蛋、蒸鸡蛋、鸡蛋汤、煎鸡蛋、鸡蛋加菜煮粥等,各种做法都吃过,每次只用一个蛋。在家这样做,是经过生产队同意才允许家里开火的,不记得有多长时间,共吃了多少个鸡蛋,只要有鸡下蛋,母亲就会给我吃。
我把鸡蛋吃了,夜晚没有煤油点亮,煤油是要用鸡蛋换的。晚上总不能摸黑,哥哥放学回家,看见街上供销社出的广告,收黄荆条,两尺长以上的每斤两分。父母亲和哥哥都说,划得来,抓紧时间快上擂鼓台山上去砍,晚了供销社收够了就不要了,那我们就白费力了。父亲告诉我们,当地供销社出现收购是集体需要编篮子装土装石头,是因为不知在什么地方又要修水库。我们这个地方不长竹子,竹篮从远处运来成本高,所以供销社想就地取材,用黄荆条编篮子。第二天哥哥不上学,上山砍黄荆条。供销社负责收购的人说,哥哥砍的黄荆条粗短的多,不好编篮子,黄荆条的枝子多,打得不光,充了称。打折扣压秤,两次一共给了玖角钱,有了这玖角钱,我们家也很高兴,晚上点亮的油钱总算有了着落。上学以后,每隔几天哥哥又去砍黄荆条。我的眼睛随着时间推移,不知有多长时间,慢慢好了。
在最困难的时期,全家克服重重困难,想方设法调养我,给我光明。如今我已 70 多岁了,从来没有发过那种眼病,感谢哥哥的支持,父母亲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说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