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 年,我十岁。生产队集体食堂还开着,各家各户仍然不能私自开火做饭,谁开火做饭就砸谁的锅,要求严格。可大多数人在食堂吃不饱肚子。学生上学饿肚子,没精打采。中午去上学,因为人数到不齐,有时老师说下午在家复习做题。在家哪能学习呢?帮家里做事,参加劳动。眼前最急的事,是寻找填饱肚子的东西,上学读书自然成了半工半读。哥哥上学的状况和我的状况好不了多少。为了能吃饱肚子,到处找能充饥的食物。听说塆子里有不少人上山挖蕨根,磨蕨粉,添加在从食堂端回的稀饭里,悄悄再煮一煮,尽量填饱肚子。
我和哥哥也要上山挖蕨根。去过黑沟山的人说,蕨根不是散长的,是一块一块地生长,碰到了,不需乱跑寻找,直接挖就够了。我拐着一个竹篓子,哥哥把两只花篮摞在一起,用扁担穿上放在肩上背着,扁担另一头勾上锄头,右手将锄头把拿好。从我们罗家畈出发,路过华家塆,又弯着腰走水库上的羊肠小道,上黑沟山。
人走到了,肚子饿得很,有气无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动,休息一会儿定神后,睁眼一看,前面一片片绿油油的豌豆地。不用问,是肖家塆生产队集体在山坡上种的豌豆。我和哥哥俩都知道,集体的东西不能乱动,更加不能破坏,肚子饿的滋味确实难受。古人说人以食为天,天大的事不能饿死人啦。顾不了那么多,先把肚子塞饱再说。哥哥说有人来就认错。哥哥和我在豌豆地里寻,找大豌豆角、豆米成熟的,摘下当场就吃,青青甜甜的,味道非常好吃,吃后不打头,就是说没有微毒。边摘边看有没有人来,说不怕心里头还是怕,一边防人来一边吃。吃着吃着,人感到好多了,有劲又有力气,我们俩离开豌豆地,走几步又回头到豌豆地,摘点豌豆放在自己衣服包里,正式离开上山找蕨根。
父亲告诉我们,首先找到蕨苗,才能找到蕨的根。顺着别人挖过的老地方往前走,果真有蕨的苗子,不一会挖够了。我拿不了多少,只是跟着哥哥边玩边拿点,也算可以嘛。
准备下山回家,下山时站在高处向下看,一眼看见一棵油子树树枝上吊挂着一个圆圆的、灰色的葫芦蜂窝。别人见了蜂窝,马上躲开,怕蜂追。听说过蜂追人的事,我好害怕。哥哥那时 13 岁,见了它,感到好奇又好玩,不怕邪,捡起小石头往蜂窝砸。站在山上往山下砸蜂窝,很容易就砸中了。当时蜂窝没有砸掉,也没有破洞,只听到“啪”的声音,蜂窝晃动了几下,蜂不知从哪里涌出,飞往哥哥身边,直追哥哥的头、脸、颈,我清楚地看见是麻蜂。我俩赶紧拿起东西快走。哥哥只好折断树枝,边走边搅打蜂。蜂越来越多,真叫蜂拥而至。
我看哥哥已经被蜂追到不行,我大声叫:“哥哥快脱外面衣服,把头包着,头用衣服包着,要好点。”快速下山后,还有个别蜂追赶着。离开山,到平畈,我俩松了口气。哥哥把衣服解开,我一看惊呆了,大声尖叫,天哪!哥哥满头被蜂蜇得红红的,有的开始红肿起来,大片疙瘩。哥哥说痛得厉害,人快晕过去,我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办。哥哥说以前听说村里人讲,被蜂蜇了,用人乳奶水涂上就不痛。今天又到哪里去找人挤奶?紧急之下,哥哥说用冷水洗洗,看好不好点。到水库渠沟里洗头洗脸,洗完,痛得好点,冷水一干又痛得更厉害,没有办法。
最后是哥哥自己救了自己。他见到渠沟旁菜园围栏边有人种的丝瓜,瓜藤还没长得太长,没有开花,只好把丝瓜叶揪下来洗洗,把洗完带水的叶子用力搓搓,搓出绿色汁涂在脸、头上,把人涂到绿绿的,像化妆样。嗯,不一会儿哥哥说疼痛好多了。
哥哥把两只用篾编的花格筐子摞在一起。这个筐子我们老家人也叫花篮,篮子从四个方向穿上绳子,便于装东西后,用扁担穿入绳子放在肩上背着。哥哥担起装着蕨根的担子,我跟在后面,走在回家的路上。到家几天,哥哥都是用丝瓜汁,擦头擦脸,没有用奶汁,也没有打解毒针。不知是不是花麻蜂比灰黑色蜂毒性弱些的原因,反正擦丝瓜汁慢慢好了。哥哥现在已经 70 多岁,时至今日,蜂蜇用丝瓜汁擦好了,什么原因还是不知道。
巧的是,从哥哥砸蜂窝开始,我一直跟着哥哥,一会儿没离开,大概是因为我是女孩、头发长点,哥哥是男孩、头发短些的原因,蜂子蜇他不蜇我。哥砸了蜂窝,蜂子一直追他,越跑越远赶着追,好像认识我哥砸了它的窝,穷追不舍,小小的花麻“蜂”子,头脑清晰,谁伤害了它,把它窝砸了,它就追谁,这就是“疯”子。
父母亲看到哥哥脸肿得厉害,他们心疼。批评哥哥不听话,为什么去逗蜂子呢?便再也不要我们到山上去找充饥的食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