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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理学磨砺与曾国藩“保持清节”的关系

一“学做圣人”

来到北京之前,在白杨坪小天地里成长起来的曾国藩,全部精力都用在八股文上,好友刘蓉说他当时“锐意功名”,他自己也说当时最大的心事不过是“急于科举”。在道光二十三年的一封家书中他说:“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久矣。” [1] 曾国藩认为因为周围都是见识庸俗鄙陋的人,所以自己的头脑也很闭塞。

道光二十年入京为官,不仅是曾国藩仕途上的起步,也是他一生自我完善的一个重要起点。作为全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北京是全国精英之渊薮。一入翰苑,曾国藩就见到很多气质不俗之士。他在写给诸弟的信中兴奋地介绍说: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蕙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京师为人文渊薮…… [2]

这些朋友给了他极大的影响,让他知道了圣人可以“学而至之”:

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仲淹——作者注)韩(琦——作者注)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 [3]

曾国藩检讨自己,不觉自惭形秽,因此毅然立志自新,“学做圣人”:

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 [4]

“学做圣人”之志对他的日常生活习惯和经济生活状况都产生了决定性影响。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一日起,曾国藩按唐鉴的建议,学习倭仁开始记日课。他在给弟弟们的信中介绍说: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 [5]

如前所述,翰林的生活主要任务就是读书养望,充实学养。然而曾国藩天生乐于交往,喜欢热闹,几乎每天都要“四出征逐”。他自己反省认真读书的时间太少,有时间读书心也静不下来。既然要自我完善,首先当然就要抓紧时间。从十月初二日起,曾国藩给自己规定了以下基本学习日程: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这是必须完成的课程下限。除此之外,他还每日读《易》,练习作文,学习效率大为提高。

二 一个关于发财的梦

“学做圣人”更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拒绝世俗利益的诱惑。在三十岁这一年,曾国藩立下了不以做官发财的誓言。道光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一日,曾国藩在写给弟弟们的家信中说:

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 [6]

事实证明,曾国藩的一生基本上践行了这个诺言。明清两代的官场有一个特殊现象,那就是清官大部分都有较好的理学素养。比如明代著名清官薛瑄就以理学闻名,他一生刚直不屈,被称为“薛夫子”“铁汉公”,以“光明俊伟”著称。而另一清官海瑞则深受王阳明心学影响,强调心口如一、知行合一,终身活在天理与世俗的交战之中。清康熙朝盛产清官,一个原因是康熙朝正是清代理学大兴之时。著名清官陆陇其“笃守程朱”,被尊为清代理学儒臣第一。熊赐履、李光地两位清官,也都是著名的理学名臣。其他清官如张鹏翮、蔡世远、陈鹏年等无一不是理学精深之士。

这种现象自然并非偶然。因为理学家的快乐就在于与欲望为敌,用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苦来彰显意志的强大。我们看史书所载明清两代清官形象,实在令人鼻酸。

明代的著名清官轩輗“寒暑一青布袍,补缀殆遍,居常蔬食,妻子亲操井臼” [7] ;秦纮“廉介绝俗,妻孥菜羹麦饭常不饱” [8]

更著名的清官海瑞“布袍脱粟,令老仆艺蔬自给”,长年吃不上肉。

清代名臣张鹏翮“居无一椽,食无半亩,敝衣布被,家计萧然……四壁空虚,一棺清冷,贫宦与老僧无异也” [9]

名臣于成龙因长年舍不得吃肉,只吃青菜,故得了一个绰号“于青菜”。辞世后,遗物仅有粗米数斛,盐豉数器,白银三两。

陈瑸官至巡抚,平时也舍不得吃肉,“其清苦有为人情所万不能堪者”,康熙当着众大臣称他为“苦行老僧” [10]

可以说,薄俸制造成了两个后果。一方面,由于传统社会一直没能建立起约束各级权力的有效机制,使薄俸制的荒悖正如“渴马守水,饿犬护肉”,因此官员们的整体腐败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但与此同时,薄俸制也培养了独特的“清官文化”,导致明清两代官员两极化发展。在贪风遍地的背景下,清官们如同数盏明灯,高悬在昏黑一片之下,成了王朝的点缀。曾国藩就是其中之一。

曾国藩“学做圣人”是极为认真的。在唐鉴、倭仁等理学大家的影响下,他在生活中时时与“欲望”交战:“天理人欲,决不两立,须得全在天理上行,方见人欲消尽。” [11] 在有关曾国藩的资料文献中,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笔营求私利的记载。如果说他走过后门的话,也仅限于诰封用宝之类的小事 [12]

但困窘的生活确实使理学家曾国藩在京官生涯中不断为利心所扰,并不断地自我批评。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初十日,他的一段日记十分典型:

座间,闻人得别敬,心为之动。昨夜,梦人得利,甚觉艳羡,醒后痛自惩责,谓好利之心至形诸梦寐,何以卑鄙若此……真可谓下流矣! [13]

听到别人得了一笔不小的别敬,不觉心为之动。晚上梦到别人发财,并且羡慕不已,醒来后痛自反省。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十九日,曾国藩在日记中说:

两日应酬,分资较周到,盖余将为祖父庆寿筵,已有中府外厩之意,污鄙一至于此!此贾竖器量也。不速变化,何以为人! [14]

立志成为圣人的曾国藩,却心心念念想着借祖父的生日多收点儿份子钱。并且因为即将到来的祖父生日宴会,未雨绸缪地加大了社交力度。这其实不能说明他本性如何贪婪,只能说明清代财政制度是何等扭曲,一个遵纪守法的官员要面临何等巨大的经济压力。

正是理学提供的“意志万能”理论,支撑着曾国藩在无比肮脏的官场中超拔流俗,抵御住了种种诱惑。可以说,在京官初期打下的理学基础,是曾国藩一生保持清节的关键所在。

[1] 《曾国藩全集·家书一》,第56页。

[2] 同上书,第47页。

[3] 《曾国藩全集·家书一》,第56页。

[4] 同上书,第56页。

[5] 同上书,第40页。

[6] 《曾国藩全集·家书一》,第183页。

[7] 张廷玉等撰《明史9》,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第2931页。

[8] 张廷玉等撰《明史10》,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第3195页。

[9] 张勤望:《遂宁张氏族谱》卷四《通奉公行述》,民国十三年刊本。

[10] 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二笔三笔》上册,晋石点校,中华书局,1984,第77页。

[11] 黄宗羲:《黄宗羲全集》(第七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第1721页。

[12] 曾国藩在家书中谈及这次诰封用宝的过程:“诰封已于八月用宝,我家各轴竟尚未用。吾意思急急寄回,以博父母大人、叔父母大人之一欢。乃竟未领得,心焉负疚。去年请封时,系由礼部行文吏部,彼时曾与澄弟谈及。以为六部毕竟声势相通,办事较易。岂知不另托人不另给钱,则书办置之不议不论,遂将第一次用宝之期已误过矣。现在已另托夏阶平妥办,不知今夕尚用宝否?”见《曾国藩全集·家书一》,第221页。

[13] 《曾国藩全集·日记一》,第116页。

[14] 同上书,第120页。 S0EuVKU45f84UgSJj/rDhmVuMnpbJ2I40ucuWGngxgKc4itha65HnQi/tiEVuEX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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