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裂走向统一

羊祜为伐吴筹谋许久，在咸宁四年 （278） 十一月去世。死前，他多次要求出兵，可惜司马炎觉得时机未到，不肯发兵。到了咸宁五年 （279） 秋季，王濬等人接连上书，力主灭吴。这时候西北战场捷报频传，司马炎也认为是时候解决东吴的问题，一统天下了。

咸宁五年 （279） 十一月，司马炎开始分兵派将。他命镇军将军琅琊王司马伷出涂中 （今安徽滁州一带） ，安东将军王浑出江西 （长江以西） ，时任豫州刺史、建威将军的竹林七贤之一王戎出武昌 （今湖北鄂州） ，平南将军胡奋出夏口 （夏水注入长江处） ，镇南大将军杜预出江陵 （今湖北江陵县） ，益州刺史王濬和巴东郡 （今重庆奉节县东） 监军唐彬则从巴蜀顺长江而下。六路大军共二十万兵士，东西并进，同时开拔，誓要对东吴发动灭国大战。同时，司马炎任命张华为度支尚书，负责调度、运送粮草等物资。

一次出动二十万大军非同小可，司马炎还要选派一位资历老、自己信得过的人为大都督，节制、调度各路兵马，他又想到了贾充。贾充最初推辞不干，司马炎说：“爱卿若不去，我就御驾亲征。”贾充这才不情愿地接受了，率领朝廷禁卫军进驻襄阳 （今湖北襄阳） 。

镇南大将军杜预进攻东吴江陵，安东将军王浑进攻东吴沿边城池和营寨，这两路军队势如破竹，攻无不克，一路前进。

咸宁六年 （280） 二月一日，王濬、唐彬率领舰队浩浩荡荡，顺长江而下。舰队中的大船长一百二十步 （一百三十多米） ，能载两千多人。大船周边以木栅为城，修城楼望台，有四道门出入，船上可以来往驰马，又在船头画上鹢鸟 （一种似鹭的水鸟） 的头和各种怪兽，用来恫吓江神。这艘舰船的规模之大，史无前例。

当年王濬在益州造大船，碎木顺长江而下，布满长江水面，建平郡 （今重庆巫山县） 太守吾彦发现后，认为晋朝有进攻东吴的计划，赶快向东吴帝孙皓报告，但孙皓不以为然。吾彦没有办法，只得自己做些防御准备。他用粗大的铁链横跨长江，固定在两岸，形成一道铁链防线，阻拦大船通过，又打铸了大铁锥沉到长江中，预备破坏舰船底部，使它沉没。

然而王濬也掌握了吾彦的部署，他提前准备了方形大木筏，满载身披铠甲、手执利刃的稻草人，用以迷惑东吴士兵，然后命游泳技术精湛的士兵乘坐大木筏开路，铁锥撞到木筏，牢牢插在船底，就被木筏带着顺流而下，沉没在下游河床深处了。王濬又提前造好了非常大的火炬，长十多丈，数十个人才能搂抱过来，其上浸满麻油，放在舰船前面，遇到横跨江面的大铁链时晋军就点燃火炬，一会儿工夫铁链熔化断开，航道顿时通畅。

二月三日，王濬攻克西陵，斩留宪等东吴大将；二月五日，攻克荆门、夷道 （均在今湖北宜都境内） ，斩陆晏 （陆抗长子） 等东吴大将。

杜预采用疑兵之计，派牙门官 周旨率领八百名骑兵，趁夜色掩护渡过长江，袭击乐乡 （今湖北江陵县西南） 。周旨竖起许多面旗帜，又在巴山放起火来，远远望去，好像有千军万马袭来。吴都督孙歆见这阵势非常害怕，写信给江陵督伍延说：“晋朝军队好像是长了翅膀飞过江的！”

周旨等人埋伏在乐乡城外，孙歆派兵出城迎战，结果大败而回。周旨又让伏兵尾随孙歆的军队进了城，孙歆没有觉察，晋兵一直杀到了孙歆的帐幕之下，活捉孙歆而回。

二月八日，王濬斩杀了吴水军都督陆景 （陆抗次子） 。二月十七日，杜预攻克了江陵，斩杀伍延。从沅江、湘江以南地区到交州 （今越南北部） 、广州等地，各州郡全都闻风而降，杜预捧出皇帝符节予以安抚。至此，晋军总共俘获、杀死吴都督、监军十四人，牙门、太守等一百二十多人。而另一边，胡奋也顺利攻下了江安。

二月十八日，司马炎下诏：“王濬、唐彬已经平定了巴陵 （今湖南岳阳） ，要立即与胡奋、王戎一同攻击夏口、武昌，然后顺长江而下直指建业。杜预则应当安抚零陵 （今湖南永州） 、桂阳 （今湖南郴州） 的军民，并设法招降衡阳 （今湖南湘潭） 守军。大军抵达后，荆州以南的地区发布文告即可招降平定，然后杜预等人各自分兵增援王濬、唐彬，太尉贾充转移到项县 （今河南沈丘县） 驻扎。”

王戎派遣参军罗尚、刘乔率军与王濬会师一起攻打武昌，吴国的江夏郡太守刘朗、督武昌诸军虞昺识时务地投降了。

杜预主持召开军事碰头会，会上有将领说：“东吴积蓄了近百年的实力，不可能瞬间就土崩瓦解。现在正是春季，冰雪融化，雨水渐多，河水即将泛滥，我们行军困难，最好等到冬季再大举进攻。”

杜预说：“从前，乐毅济西一战而胜 ，吞并强齐，就此立威。目前我军兵威已振，这就好比劈砍竹子，破开数节之后，剩下的就迎刃而解，不用再费多大力气了 。”

杜预面授诸将机宜，率军直指吴都建业。

东吴皇帝孙皓听说晋军南下，命令丞相张悌率丹阳郡太守沈莹、护军孙震、副军师诸葛靓等率领部队三万人北上渡江迎战。走到牛渚 （今安徽马鞍山西南采石矶） 时，沈莹说：“晋在巴蜀训练水军已经很长时间了，而我们在上游的防守向来松懈，国内名将又都相继去世了，现在只是一些年轻人在担当重任，恐怕抵挡不住。晋的水军必然要来到牛渚，我们应当集中兵力，守株待兔，以逸待劳，在这里与他们决一死战。假如有幸能够取胜，那么江北地区自然就太平了。如果现在渡江与晋军交战，一旦战败，大势去矣。”

张悌不同意，反驳道：“我们东吴将要亡国，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不是今日才有的事。我担心巴蜀之兵兵临城下时，我军会因恐惧过度不战自溃。趁着现在渡江，尚且还能与晋决一死战，如果失败，不过就是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假如能够取胜，那么敌军奔逃，我军声势就将倍增，然后可以乘胜西上，在长江中游迎击敌人，那样就不愁不能破敌了。要是依你的计谋，恐怕兵士早都四散奔逃了！到时候坐等敌军到来，然后君臣一起投降，没有人为国殉难，这难道不是很耻辱的事情吗？！”

于是在西晋咸宁六年 （280） 三月，东吴丞相张悌等人渡过长江，包围了王浑的部将都尉张乔。当时张乔手下只有七千人，他关闭了营垒请求投降。诸葛靓想把他们都杀了，张悌劝阻道：“强敌还在后面，不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再说杀降兵降将也不吉利。”诸葛靓道：“这些人只是假装投降拖延时间罢了，此时不除掉定有后患！”可张悌不听，仍旧接受了降书，并命张乔部队就地驻扎。

张悌大军继续前进，不久遭遇了晋朝的扬州刺史周浚率领的部队，两军列队对峙。东吴大将沈莹亲自率领精锐敢死队员五千人对晋军发动猛烈冲锋，一连三次，但晋军都顽强地顶住了，岿然不动。沈莹一看晋军防守有方，一时攻不下来，而此时东吴士兵已经士气低落，军容不整，无奈只得后退。晋将军薛胜、蒋班瞅准时机反攻过来，吴军抵挡不住，溃不成军，四散奔逃，无论沈莹怎么喝止都没有用。这时，假降的张乔又从背后杀过来，在板桥 （今江苏南京江宁区） 大破吴军，斩首无数。

诸葛靓带了几百名亲兵逃走，走了一段没有看见张悌，便派人去接应。前去接应的人见到张悌，不想张悌却不肯走，诸葛靓又亲自去接他，他还是不走。诸葛靓着急道：“存亡自有天数，非一人之力，为什么你非要求死呢？”张悌流泪说：“仲思 （诸葛靓的字） ，今天是我为国殉难的日子。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你家丞相 （指诸葛瑾） 赏识提拔。我常常怕我死得没有意义，辜负了先贤的知遇之恩，现在我能以身报国，还有什么可遗憾的！”诸葛靓再三想拉他走，还是拉不动，只好流泪与他辞别。走出一百多步远，诸葛靓回过头再看时，张悌已经被晋军乱刃杀死。这一仗，包括孙震、沈莹等吴军将领在内的七千八百人全部被杀。

丞相被杀，东吴举国震动，一片哗然。

当初，司马炎下诏命王濬攻下建平郡时，要他接受杜预的节制调度，攻打建业时，则要他接受王浑的节制调度。王濬舰队挺进西陵，杜预写信对他说：“你已经摧毁了敌人的要塞，应立即直取建业，把吴人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然后班师回京，这是旷世奇功。”王濬见信后非常高兴，把杜预的信派人呈送给司马炎。

扬州别驾 何恽对刺史周浚说：“张悌率领的东吴主力已经被歼灭，现在王濬也攻下了武昌，正在乘胜前进，东吴败迹显露。我建议，我们应当立即领兵渡江，直指建业，到时候就可以不战而胜，捉拿孙皓。”周浚赞赏何恽的计谋，让他去报告安东将军王浑。何恽说：“王浑不懂得把握战机，谨小慎微，所以他肯定不会听从我们的意见。”周浚坚持要向王浑禀告，而王浑的回答果然不出何恽意料：“我接到的皇帝命令，只是让我驻扎在长江以北，以便抗击吴军，并没有让我轻易进兵。而且陛下命令王濬接受我的调度，你们应该马上准备好船舰，等王濬到来，再一起进发。”何恽说：“王濬远征万里，屡破强敌，离建立奇功只差最后一步，却要受您的节制，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况且您为上将，应该相机而动，不能事事都等着皇帝下命令。现在渡江完全有把握取胜，如果坐失战机，反而徒留遗憾。”王浑仍不肯接受建议。

王濬的舰队从武昌顺着长江直接向建业进逼，孙皓派遣游击将军张象率领舟师一万人抵抗，但张象已经被吓破了胆，看见王濬的旌旗就投降了。这时候，江中布满了身披铠甲的王濬士兵，他们铠明甲亮，旌旗招展，声势威猛，东吴百姓惊恐不已。

王濬等几路晋朝兵马都在向建业推进。孙皓一看大势已去，与其被屠杀灭族，不如主动投降，于是他采用光禄勋薛莹、中书令胡冲等人的计谋，分别派遣使者向王浑、王浚、司马伷奉上书信请求投降，印玺则送到琅琊王司马伷手里。

三月十五日，王濬的舰船抵达三山，王浑派信使邀请王濬过来议事，要求他暂停前进。王濬的舰船部队正乘风破浪直逼建业，他回复王浑说：“船正顺风而行，根本停不下来。”当天，王濬的八万精兵乘着相连百里的战船，伴随着震天响的擂鼓声、呐喊声进入了石头城 （位于建业西北） 。孙皓脱光上身，双手绑在背后，抬着棺材到王濬军营投降。王濬命人为孙皓松了绑，烧了棺材，请他进大营相见。

从公元195年孙策创立江东大业，到孙皓出降的这一年，孙家在江东的统治共延续了八十六年。王濬接收了吴国的地图和户籍册，共计四州 （交州、广州、扬州、荆州） 四十三郡，五十二万三千户，男女老幼共二百三十万，士兵二十三万名。

对于这段历史，唐代诗人刘禹锡有诗云：“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洛阳得到孙皓投降的消息后，万民沸腾，大家都涌上街头敲锣打鼓地庆祝，城内热闹非凡。文武百官穿戴整齐到金銮宝殿上向晋武帝司马炎道贺，司马炎手拿酒杯，眼含热泪，感慨万千。这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羊祜，他对群臣说：“这应该归功于羊祜啊！”

咸宁六年 （280） 四月二十八日，司马炎封孙皓为归命侯；四月二十九日，他改年号为“太康”，这一年就是太康元年了。

古代皇帝有的喜欢改年号，让我们后人不胜其烦，比如刘禅改了四个年号，孙皓改了八个年号。历史上改年号最多的是唐朝的唐高宗李治，在位三十五年，改了十四次年号；而最让人省心的还是清朝的康熙，一个年号用了六十一年。

面对这样一件大喜事，司马炎特批全国人民不用劳动，大吃大喝欢庆五天。为什么是五天？大概和五行有关吧。他派使节到东吴旧地进行安抚，废除东吴时期的苛政，一切精简行事。原东吴的刺史、太守以下官员，均可原职不动。

琅琊王司马伷派人“护送”孙皓和一班东吴皇族前往晋朝首府洛阳，于五月一日抵达。前东吴皇帝孙皓和东吴太子孙瑾把泥涂到头上，把双手绑在身后，来到东阳门。司马炎派谒者 解开他们的绳索，赐给孙皓衣服、车辆以及农田三十顷 （三千亩） ，许诺以后每年给他谷米五千斛、钱五十万、绢五百匹、丝绵五百斤；又任命孙瑾为中郎，其他曾封亲王的东吴皇子都为郎中，原东吴将领和名士也都予以擢升。那些和孙皓一同来到洛阳的孙姓皇族被免除田赋捐税十年，江南人民则可免除田赋捐税二十年。

五月四日，晋武帝司马炎出席在金銮宝殿举行的受降仪式，参加仪式的还有晋朝的文武百官、邻国使者和国子学学生等。

司马炎宣孙皓和随行的高级官员上殿。孙皓登上大殿，跪倒向司马炎叩头，司马炎对孙皓说：“朕设的这个座位已等待你很久了。”孙皓回答说：“我在南方，也设了座位等待陛下。”

贾充问孙皓：“听说你在南方，喜欢挖人的眼珠、剥人的脸皮，这是哪一等级的刑罚？”孙皓回答：“为人臣子的杀了他的君王，或是有那邪恶不忠之徒，就应处以这种刑罚。”当年贾充命成济杀死魏帝曹髦，此时知道孙皓是在讽刺他，非常羞愧，脸一红，瞬间沉默了，而孙皓面无愧色。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从汉灵帝光和七年 （184） 黄巾大起义开始算起到灭吴的太康元年 （280） ，时间已经过去近百年，中国终于重归统一，西晋也成为中国古代史上九个大一统王朝 之一，它的领土东到朝鲜中部，西到塔克拉玛干沙漠，南到越南中部，北到瀚海沙漠群。

为了适应扩大的国土，司马炎颁布了户调式 ，共有三项内容，包括占田制、户调制、品官占田荫客制，意在对全国土地进行再分配，使耕者有其田。

具体的分配情况我们不再详述，只需特别讲一点。户调式中提出：“先贤之后及士人子孙亦如之。”由此，士人 享有免除赋役的特权这件事首次以政府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了。士族这种经济上的特权，加之当时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让他们享有的政治特权，都成为日后晋朝形成门阀政治的基础。

占田法令颁布以后，因为国家许诺要给予合法田地，一些过去没有登记上的“黑户”也开始纷纷向政府报到，申领土地，因此出现了人口的“激增”，到了太康三年 （282） ，人口户数由太康元年 （280） 的二百四十五万户增加到三百七十七万户。国家统一，社会安定，耕者有其田，加之风调雨顺，太康初年的经济迅速发展起来。

除了颁布户调式，天下一统后，司马炎还重新划分了行政区域，把全国分为十九个州，共计一百七十二个郡和封国 （其中郡有一百四十二，封国为三十，亲王以郡为封国） ，二百四十五万九千八百四十户，一千六百一十六万三千八百六十三人。

司马炎下诏罢州郡兵，诏书中说：“汉末四海之内分崩离析，刺史既处理民事又统帅兵马。如今天下一统，应当收起兵器，各刺史的岗位职责应该按照汉朝兴盛时候的那样，只管督察州内政事，不管民事和军事。州府及郡府所统率的士兵要全部取消，大郡设置武官一百人，小郡设置五十人。”司马炎在世的时候，这一制度得以贯彻。

刺史、太守不再领兵，前者专心治吏，监察州中官员，三年一次入朝奏事；后者专心治民，发展民生。州中还保留有军队的，都是都督、将军统率的驻屯军，称为“外军”，直属朝廷。全国的精锐力量是驻扎在京城内外的军队，称为中军，西晋初年曾经有三十六军，大概十几万人，蔚为壮观。以后我们经常要讲某要员是“都督中外诸军事”，意思是他既统领中军，又掌管外军，实际上就是“天下兵马大元帅”。

交州牧陶璜上书说：“交州、广州东西宽几千里，有六万多户蛮夷时常蠢蠢欲动，服从朝廷的只有五千多家。两个州唇齿相依，只有靠相当数量的军队才能镇得住。另外，宁州境内各蛮夷都占据各河流的上游，水路和陆路都和交州相通，很容易袭扰交州。这些地方不应该裁减州兵，不然我们的力量就过于单薄了。”司马炎深以为然，特批在此三地保留军队。仆射山涛又上书说：“不应该裁减掉州郡的军事力量和武器装备。”但这次司马炎没听。二十几年后，天下群寇并起，州郡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扑灭反贼，于是天下大乱——正如当年山涛预料的那样。

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罢州郡兵积极的一面，这些多余出来的人可以投入农业生产，促进农业发展。 vmJ7E8/VIPdFJoEBJngy2BfxU4wGIshZWAlzIvz3FxLturzclojswr2LqHhKOP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