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爸爸王继才有些反常。
不过,在三岁的王苏心里,不会去想为什么,不但不会,她恰恰喜欢爸爸这种反常。
这不,王继才刚从外面回到家,就来到王苏的跟前,蹲下身子,看着她圆乎乎的脸,柔声问:“想不想爸爸带你去玩?”
王苏毫不含糊地说:“想!”
于是,王继才伸出他结实有力的胳膊,一把抱起王苏,轻轻松松举起来,让她骑到自己的脖子上。
王苏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大多数时候,王苏是由爷爷奶奶照顾的,他们虽然也带王苏玩,但都没有像爸爸这样。
父女俩朝村口走去。
太阳还高悬在天空,大地热烘烘的。不一会儿,爸爸也好,王苏也好,头和脸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父女俩谁也没有把炎热当回事。一路上,王继才乐呵呵地笑着,把自己当作一匹马,不住地颠簸着,颠得王苏兴奋地挥舞着手,咯咯的笑声像串串珠子落到地上又飞到半空。
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王苏觉得自己很高大,比魁梧的爸爸还要高大。当然,王苏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摘下那些长得很高的树上的树叶;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去捉树上不停叫着的知了。
村里的一条狗看见这对父女,莫名其妙地叫唤了几声,王苏响亮地对狗说:“我才不怕你哩!”
王继才跺了跺脚,狗无趣地闭上了嘴巴。
王苏马上说:“爸爸,我不怕狗!”
“是呀是呀,我们家王苏是个勇敢的孩子!”王继才说,“一个勇敢的孩子还会怕一条狗吗?”
每次带王苏出去玩,王继才总会对王苏说很多话,似乎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三岁的孩子。王苏虽然不完全理解那些话的意思,但她喜欢爸爸跟她说话的声音,有点轻,有点柔,似乎怕吓着她。
王继才说:“王苏呀,你快快长大,长大了帮妈妈做家务,帮爸爸照顾爷爷奶奶!”
“王苏呀,你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要上班,要做饭,要洗衣服,要打扫卫生,要备课批改学生作业……妈妈够辛苦的了,你可别让妈妈操心!”
“王苏呀,你可不能玩水、玩火,那都是很危险的东西!”
“王苏呀,等上学了,要做好学生,要好好读书,将来要读初中,读高中,还要考大学。教师家的孩子嘛,怎么说也要做得不比别人差!”
……
其实,王继才难得陪王苏出来玩。
王继才是个大忙人,他既是连云港市灌云县鲁河乡的民兵营长,也是鲁河村的生产队队长,每天总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平时王继才身体里就像装了发动机,来来去去,风风火火,不要说跟王苏玩了,许多个早晨,王苏还在梦乡里时,他就已经出了家门,而到晚上,王苏已经熟睡了,他才回来。
王苏觉得,家对爸爸来说,就像是旅店。
将以往和今天相比,王苏得出了一个最简单的结论:以前的爸爸不像“爸爸”,现在的爸爸才像“爸爸”。
她自然喜欢现在的爸爸。
可以说,在王继才更像“爸爸”的那几天,是王苏童年里最为幸福的时光。
妈妈王仕花也喜欢现在的“爸爸”王继才。
这两天,王继才常安心地听王仕花讲学校里各种琐碎的事情,而不像过去那样心不在焉。每每吃过饭,王继才就抢在王仕花的前面收拾碗筷,去厨房洗刷。家里的角角落落被王继才打扫了一遍,窗玻璃也擦得干干净净。他还把菜地里的杂草除了一遍……
王继才还时不时偷偷地看王仕花,看她操持家务,看她灯下读教育方面的书……如果四目相对,他就闪开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妻子笑笑。等王仕花不注意,他的目光又望过来……
那是深情的目光,是缠绵的目光,也是不舍的目光。
王仕花打趣道:“看什么呀?还能在我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哪想到王继才认真地说:“你就是一朵花!你的名字不是带着花吗?”
尽管喜欢这样的王继才,但是王仕花的心里还是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孩子的爸爸怎么忽然就变了个样儿?别不是犯了什么错误而瞒着我吧?可是,真要是犯了错的话,他一定会主动跟我讲的。
王继才可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人,更何况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当初之所以选择王继才,王仕花看重的就是他的能干、踏实、为人真诚。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王仕花在心里说。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的疑虑不是多余的。
这一天,窗户刚刚透进蒙蒙的亮光,王继才便起床了,王仕花没有在意,对此她习以为常。吃过早饭,王继才拎着一个大帆布包出了门。在门口,他顿了顿,似乎想对王仕花说什么,然而只是笑了笑。
那笑里似乎又包含了千言万语。
王仕花还是没有太在意,因为王继才昨晚对她说了,他今天要去燕尾港。
至于去燕尾港做什么,王继才没提,王仕花也没问。一个生产队队长、一个民兵营长,经常去燕尾港镇是不奇怪的。
等王继才大步流星地走了,王仕花脑子里才闪过一连串疑问:他今天咋还背个包?那包里装的是什么?什么时候收拾的?
中午,王继才没有回来吃饭。
这也是正常现象。
王仕花以为王继才晚上肯定会回来吃晚饭,结果王继才不但没有回来吃晚饭,而且也没有回来睡觉。
由那个包王仕花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王继才一准儿是去参加民兵集训了,农闲时节民兵是经常集训的。
可她转念一想,参加民兵集训既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就不能跟她明说了呢?难道民兵集训还要保密吗?
王仕花在心里有点埋怨,但埋怨也没有用,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话,她能做的就是等,等王继才自己回来。
不用说,只要王继才回来,她一定会把埋怨“发泄”出来。
王苏自然不会像妈妈这样想,她心里惦记的是爸爸回来跟她玩。
“爸爸去哪儿了?”她一遍一遍地问妈妈。
“苏苏要爸爸!”她一遍一遍地告诉妈妈。
王仕花有些不耐烦:“苏苏,你别烦妈妈,明天爸爸就回来了!”
这一天是一九八六年七月十四日。
从这一天起,王苏的童年注定要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