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邓村的万

一九四九年秋末，在山东省莱州湾畔的后邓村，人们刚刚经历了忙碌的秋收秋种，进入短暂的休耕期。微薄的收成虽不能让日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吃上几顿饱饭，但与经常断顿的春天相比，刚刚收进囤的玉米、高粱、大豆和谷子，足以让他们心里踏实不少。

农历九月二十八，一个男孩在后邓村出生了。

男孩的家里只有娘、奶奶和比他大九岁的姐姐。爷爷当年闯关东留在了哈尔滨。爹在哈尔滨读书后，也在那里工作。男孩还有一个比他大十七岁的哥哥跟在爹身边。

娘个子不高，也不壮，却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家里和地里的脏活儿、累活儿，男孩的娘都包揽下来。她知道，丈夫不在家，婆婆年纪大，孩子还小，这些事就该她来干。

男孩出生当天，娘还在坡里搂草，直到肚子疼痛难忍，才背起柴筐往家赶。

男孩刚出生时，瘦瘦小小的，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围在身边的亲人们。

奶奶给男孩起了个乳名叫万，大名李登海。大孙子不在身边，孙女也快十岁了，家里多年没听到孩子的啼哭声了，老人对这个小孙子很是疼爱。

尽管当时的生活十分贫困，李登海依然在家人的呵护和照料下茁壮地成长。

姐姐登云放了学，跟小伙伴一起去地里挖野菜、捡柴草。

李登海也想去，可姐姐不愿带他。

“跟奶奶在家玩。去坡里，你能干啥？”姐姐问。

“能挖菜，能拾草。”李登海挎上姐姐的篮子就往外走。

“你认得菜吗？啥能吃，啥不能吃？”姐姐掰开李登海的手，想撇下他。

李登海伸手扯着姐姐的衣角说：“俺认得，青青菜上带着小刺。娘跟俺说嫩菜打糊糊喝，不嫩的喂猪。”

“俺们要去三里坡呢，你能走那么远吗？”姐姐又要去掰李登海的手。

李登海眼巴巴地看着姐姐说：“能！等到了，你跟兰姐姐拾子儿玩，俺帮姐姐挖菜。”

姐姐禁不起李登海的央求，只好拉起他的小手，一起出了门。

李登海蹦着跳着往前跑，奶奶踮着小脚在后边追着喊：“万啊，你可慢着点跑，别摔着了！”李登海一边应着，一边拐过一条胡同。身后没了奶奶的影子，李登海跑得更快了。

三里坡可真是远。才刚走了一里，李登海就走不动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累，要不姐姐下回肯定不带他去。

李登海越走越慢，没过一会儿，姐姐就不得不停下来等他。

“还有多远啊？”李登海仰起小脸问姐姐。

“累了？”姐姐看着李登海红扑扑的脸蛋问。

喘着粗气的李登海点了点头。

“是你自己愿意来的不？”姐姐皱着眉头问。

李登海又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自己说要干的事，就不能后悔！”姐姐说完继续往前走。

李登海跟在姐姐和兰姐姐身后，紧赶慢赶地往前追，可三里坡好像永远也走不到。

姐姐跟兰姐姐商量了下，她们没有去三里坡，就在一处长着野草和野菜的地方停下来。听兰姐姐说，大家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三里坡的野菜可比这里多出不少呢。

歇歇脚后，李登海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他发现一棵开着黄花的苦菜、一棵开着紫花的青青菜、一棵开着粉花的福根苗 ……李登海小心翼翼地挖起那些菜，轻轻放进篮子里。

一只绿色的蚂蚱和一只褐色的蚂蚱吸引住了李登海，两只蚂蚱像在比赛看谁跳得更远。李登海追着蚂蚱跑进了玉米田，早把挖野菜的事抛到了脑后。

“万，快回来！”姐姐立刻追进了玉米田。

田野里好看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啦！五彩缤纷的野花，随处可见的犁头草，跳来蹦去的青蛙，还有空中飞来飞去的鸟儿，玉米叶下趴着的大胖青虫……对李登海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那么好玩。

姐姐很快找到了李登海，还顺手帮他抓了一只大大的蚂蚱和一只好看的七星瓢虫。

没过多久，姐姐的菜篮子满了。

不远处的地头有一棵大柳树。绿荫下，跑累的李登海睡得正甜。姐姐给他捉的蚂蚱和七星瓢虫，还被他牢牢抓在小手里。

姐姐把熟睡的李登海放在背上，她一条手臂护着弟弟，另一条手臂挎着装满野菜的柳条篮子，一步步走回了家。

刚从地里回来的娘把李登海从姐姐背上抱下来，轻轻放在炕上，李登海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这娃娃，累草鸡了。”娘看着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李登海，笑着说。

醒来后，李登海用手揉着眼睛，他左看看右看看，不解地问：“俺咋睡着了呢？咋还睡在了咱家的炕上？”

娘一边纳鞋底一边说：“是累得太狠了，肯定又跑又跳的。”

一旁的姐姐接过话茬儿说：“再去挖野菜，俺可不敢带上你，又睡着了怎么办？”

“不睡不睡，再睡，就不带俺。”李登海死死抓住姐姐的手。

“拉钩。”姐姐伸出小指头。

李登海学着姐姐的样子，曲起右手小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是大坏蛋。”

过了几天，李登海又跟着姐姐去挖野菜。

看到飞舞的蝴蝶，李登海还是忍不住去追。见到蹦跳的青蛙和蚂蚱，他还是忍不住去撵。

李登海靠在一棵大树上，身子慢慢瘫倒下来。就在眼睛要闭上的一刹那，李登海突然想起跟姐姐拉钩的事，还记起答应娘的话。他用力睁开眼睛，顺着树干慢慢站起身子。揉揉眼睛，他看到不远处有几株粉色的酒酒花开得格外好看。他要摘了来，送给疼爱他的姐姐，还要摘几朵送给娘。

天色渐暗，李登海一只手拿着用草茎拴好的蚂蚱，另一只手拿着几束野花，跟姐姐往家走。姐姐怕李登海像上次那样玩得太累，问他要不要背。李登海坚定地摇了摇头，跟在姐姐身后，一步步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