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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第6版 序
传播性学的“圣火”

欧洲思想家卢梭曾说:“我觉得人类各种知识中,最有用而不完备的,就是关于人的知识。”我们还可以说,关于人的知识中,最有用而不完备的是性的知识。

在谈论性,或者在性问题、性生活上,把人类至洁至纯的崇高的美与污秽的、低贱的丑的概念和界限区别开来是非常重要的,却也是非常困难的。

恰在二十年前,我为这部著作的第一部中译本写了序言,其结尾作了如此的期望:愿同道们都来做我国性学的普罗米修斯。应该说这一期盼已经得以实现。现今性学的研究、发展及普及要比那时的想象快速得多,而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比想象的复杂得多。

因此,当我们把新版《性学观止》奉献给同胞之时,也感慨良多。

十多年前,我在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八年制)的妇产科学教学中开始讲授《性学的发展和现状》。开始便说:这是令人奇怪而具有辛辣讽刺意味的事实,即那些对人类生活有着极大影响的学科,在科学研究或高等教育中几乎无人问津,更不用说它如何在人群中普及。而现今,我们已经有了大学课程、研究所、性学会及不计其数的书著、影视,甚至还有铺天盖地的广告!

是也,亦是非。我们并非“叶公好龙”,但又该如何审慎地估计这一现状,以及如何健康地发展性学研究和性学普及呢?

我认为,至少这部新版《性学观止》有极强的科学借鉴及参考价值。

我们仍有必要简要回顾一下性学发展的轨迹。

一百多年前,奥地利人克拉夫特-伊宾(R.Von Krafft-Ebing,1840~1902)于1886年出版了他的《性心理学》,被认为是性学的肇始。后来,德国人布洛赫(I. Bloch,1872~1922)把社会学引入性学研究,正式创立“性学”(Sexology)一词。所谓性学就是研究两性发育、性生理、性心理、性病理及有关社会学意义的科学。

在性心理学研究方面的一个重要人物是弗洛伊德(S. Freud,1856~1939),他的代表作是《性学三论》,其精神分析学说是以性为核心的。英国人霭理士(H. Ellis,1858~1939)是一位很有影响的科学家、思想家,他终生严肃地从事人类性科学的研究和教育,认真探讨人类的精神世界和性的生物学的密切关系,1933年出版了《性心理学》。潘光旦先生于1941年将其译成中文,梓成自题曰“我亦传来竺国经,不空不色唤人醒”,可见其用心良苦。

20世纪中叶,重点移向美国的生态学研究和广泛的性学调查,当推金赛博士(A. Kinsey,1894—1956),他的《人类男性的性行为》(1948)和《人类女性的性行为》(1953)是著名的性学报告。

接着,性学进入了实验科学的新领域。它的开拓者是华生(J. B. Watson,1978—1956),为此曾濒于身败名裂。马斯特斯(W. Masters,1915—2001)和约翰逊(V. Johnson,1925—)夫妇建立在科学实验基础上的《人类性反应》(1966)、《性医学教科书》(1979)是当代性学、性治疗学和性医学的权威著作。2002年翻译过来的《海蒂性学报告》包括男人篇、女人篇和性爱篇,堪与金赛报告相媲美。

当今,在西方,性问题面临着严峻现实:二十多年掀起的“性自由”“性解放”和“开放婚姻”与科学家们严肃的研究形成鲜明对照;一些国家关于性的禁锢有增无减,又不能不在外来的冲击下发生难以预料的震颤。在一种文化和道德的病态中,爱情正无法遏制地丧失它的意义。

而包括艾滋病在内的性传播疾病的泛滥,使人们从“性革命”初期的陶醉情绪中似乎清醒过来,那种追求放肆的纯粹的快乐不过是一种妄想。因为如今世界的开放如若同淫乱相结合,将引起并促成一场规模无法预测的全球性灾难。地球上的任何角落、任何人群都要迎接挑战,都要作出抉择——它将影响我们这个星球上的人类文明和子孙繁衍。我以为,医生的力量大概是十分有限的。

因为我们要展谈的是一本西洋书,也有必要将中国(以及东方)的性文化点评一二。我们姑且不读性学的定义,而就性问题而言,除了性的实验科学以外,现代性学的基本思想,在东方,特别是在中国古代的文化中几乎都曾涉及过。

我国早在汉朝(公元前2世纪—公元2世纪)即有关于性的研究,当时这种学问被称为“房中术”。这类书可以说颇为丰富,从先秦西汉到明清两朝,诸如《黄帝内经》《十问》《合阴阳》等均系最古典者;而《素女经》《素女方》则于民间流传甚盛;中医大家孙思邈(581—682)是唐代医药学家,医术精湛,医德高尚,善于养生,年逾百岁。孙氏所著《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七·房中补益》对房中养生贡献尤巨。《医心方》是一部综合性医著,系日本丹波康赖氏于公元982年所撰,其中卷二十八《房内》,则是专论房室生活的,收载专著30篇,涉及男女两性生活之各个方面。南宋陈自明(约1190—1270)之《妇人大全良方》亦值得称道,书中论及房事及子嗣,已有了胎教和优生之说。《三元延寿参赞书》关于房中养生之八论更令人击节,乃为宋元房中养生学之重要总结,其作者李鹏飞撰写该书时年已七十,真不惮辛苦矣!明代著名医学家张介宾(1563—1640),字景岳,也对男女两性阴阳交会及优生等有较系统的论述,这在《景岳全书》卷三九《子嗣类》里分天时、地利、人事、药食、疾病等五部分、二十四论加以阐述,可谓早期的性医学专著。如此等等,我们不禁为中国绚烂丰富的天人合一、阴阳辩证的思维所震撼!

在印度,早在公元4世纪即有所谓《爱经》,后有古印度学者马兰伽·瓦察亚纳(MallanagaVātsyāyana)著《卡码箴言》,而问世于15、16世纪的《爱欲之舞台》则是当时写给王室的性教育书。在古代艺术中,如绘画、雕塑、文学作品中都不乏关于性崇拜、性爱的表达。

我国封建社会时期十分漫长,特别是两宋时期,程(程颢、程颐)、朱理学盛行。他们的封建纲常伦理对后世影响甚大,是时是缄口不谈两性生活,而以道貌岸然正人君子标榜的,及至清末民国概系如此。“五四”运动是一次跨世纪的文化思想启蒙运动,其波澜所及非一时一事。

1926年,张竞生先生大胆地出版了《性史第一集》,是投向旧封建礼教的一颗重磅炸弹。但张先生此后终未得安宁。潘光旦先生1941年翻译了霭理士的《性心理学》,也是厄运丛生。虽说“太阳从这里升起,文化最先从这里开始”,虽说圣人已有哲语早出——“食色性也”,但性一直是禁锢的领域。

新中国成立之后,1950年,北京协和医院的赵志一、王文彬、谭铭勋合著的《性的知识》出版了,这是一部只有5万字的小册子,但它打破了性学领域沉寂的局面,受到广大群众、特别是青年读者的欢迎,并被翻译成朝鲜文、越南文。在“文化大革命”中,这部书却以“冠以科学之花的大毒草”横遭批判。

差不多在可怕的停滞与空白之后,20世纪80年代初,韩向阳、郎景和出版了《新婚卫生必读》,印数达千余万册。1982年吴阶平教授等编译了马斯特斯和约翰逊的《性医学》,这已是跨越普及而正式将经典著作介绍给国人了,其意义不言而喻。阮芳赋的《性知识手册》(1985第1版,后又再版)和刘达临的《中国当代性文化》(1988)及几部西方性学专著《理想的婚姻》[(美)冯·德·魏德尔著,杨慧琳等译],以及本书《人类性学基础——性学观止》第 5 版等的引入,都给我国性学发展以巨大推动力。

但突破堤坝,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一些低级庸俗的作品也充斥于市场,更有色情淫秽的各种出版物及沉渣泛起,甚至闹得乌烟瘴气。它不仅蛊惑于众,污染精神,损害身心,也为性学的正常健康发展带来了不小的障碍。

20世纪80年代后期,各地公开举办性学讲座、培训班,并成立了学术团体。一批活跃的专家学者为性学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如刘达临、李银河、潘绥铭、马晓年等。值得提出的是,在原人大副委员长、两院院士吴阶平的领导下,由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1998),举入1065个条目,164万字,包括了性学的所有内容,可以认为有里程碑或划时代意义,我曾推荐其为优秀辞书,称其为“科学与文化的珍品,知识与健康的宝库”亦毫不过分。值此,也意味着性科学已经堂而皇之地立于我国现代科学之林了!

诚然,我们面临的性学问题及开展性学研究、性教育的困惑仍然很多。封建意识、低文化素质乃是最严重的因袭力量,它一方面对性科学有“天然”抵抗,一方面又常常使色情淫秽泛延于世。

性学是内涵深刻、外延广阔的领域,包括生殖、不孕、性乐趣、性障碍、性传播疾病、性伦理、性法律及色情文化等,而且性的医学、心理学范畴远远不及,或者越来越不及其社会、伦理学范畴广阔。因为我们遇到的后者方面的问题日益增多,也会愈加感到解决这些问题的沉重和困难。

随着国门的开放和人们经济文化生活的改变,以及道德观、价值观的变化,性行为所带来的医学问题也日渐增多。性传播疾病是新的挑战,老的性病(梅毒、淋病、下疳)死灰复燃;新的性病(及至艾滋病)花样翻新,很有蔓延之虞。其防治显然不仅仅要靠医学手段。

据有关调查研究表明,我国有十大性问题:早恋低龄趋势、婚前性行为、婚外性行为、夫妇性生活不满意、强奸罪上升、嫖娼卖淫屡禁不止、性传播疾病发病上升、黄色淫秽物品流传、性观念混乱、计划生育推行困难等。因此,性学研究、性教育、性科学普及任务十分沉重,在某种意义上,更要提高全民的文化及性素质,不仅是学术队伍,还有国家政府的组织领导,以及相应的政策法规等。

一个重要的转变将首先是意识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得出,性生活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的结论。不过,如果让性生活像杂草一样生长,那它就会覆没我们存在的深刻的内容和意义。但是,如果过分地压制它,认为它是诲淫的、亵渎的、无聊的、犯罪的,那就会萎缩和剥夺人们许多美好的生活感受,或者带来更多的家庭与社会问题。换言之,性生活应该在人们和社会生活中占据相应的位置;也应该在以治疗和保护人体和人性为职业的医学工作者、心理精神学工作者、伦理教育学工作者,以及政治家、社会学家的头脑中占据一定位置。当然,性对于幸福和快乐的重要因人而异,随个人的需要而变化。单是从这些区别中得出诸如道德之类的结论是不公正的,而对其轻慢和草率也是极大的遗憾。

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我在写再版序言时,有一种欣喜舒畅而信心倍增的感觉。毫不夸张地说,这的确是一部堪称“观止”的性学大全,无论是学者抑或百姓,都会从中受益。而译者和编者的认真负责尤其令人感动,形式美轮美奂,文字亦谐亦庄。我甚至愿意把它称为性学传播的“圣火”……

郎景和
2009年3月 UTEViCMLjBFSOL54THCSzB87TJ5sRbjMv9MzwbzEPC68wPhZhaMHMayT2/Ke1IK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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