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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的食品站，主要是收购生猪，也收鸡收鸭，就连鸡蛋鸭蛋也收，只要你愿意卖。只是鸡蛋的价格会比地摊上低一些。低是低了点，但意义是不一样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思想境界了。卖地摊是卖给私人，除了你得了钱，人家得了鸡蛋，不再有更多的意义了；但是，你要是卖给食品站那就不一样了，卖给食品站那是卖给了国家。你得了钱，国家得了鸡蛋，这就不一样了，因为吃你鸡蛋的有可能是工人，也有可能是国家干部，还有可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意义可就大得不得了了，说起来比天都大！那时候在学校读书，老师们都是这么教的。每天都这么教。你的脑子里如果想歪了，如果被别人知道了，那你就麻烦大了。那就不知道你要写多少份检讨书才能过关。再说了，那天也不是街日，你也无法选择。刘耳和明通就直直地往食品站去了。可刚到一个岔路口，就遇到了三个身穿绿色军装的女青年。这三个女青年，有一个明显是受了伤，正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还有一个在后边紧紧地跟着。她们就像一阵绿色的风，从刘耳和明通的身边呼地就飞了过去。她们的脚步声和她们迷人的身姿，把刘耳和明通给震撼了。他们随即在路口那里站住了。他们一直看着她们的背影，看到看不见了也不肯把头收回来。
“搞不好这是一篇好文章。”
明通突然说道。像是发自梦幻深处的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刘耳说的。可刘耳发现，明通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他，而是在消失的影子那里往前方移动了。那是医院的上空。刘耳也朝着那里看了过去，那里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连白云也没有，只有蓝天，高高的，但十分的纯净。
“你是不是想到医院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有没有你可以写的？”刘耳问道。
“肯定有写的，你信不信！她们可是解放军呀！解放军怎么会容易受伤呢？肯定是为人民服务受的伤，你信不信？”
明通的目光挂在了刘耳的脸上。
刘耳正在摸着裤兜里的鸡蛋，左边两个，右边一个，一共三个。他与明通只对了一眼，目光迅速下滑，滑到了明通的裤兜上，他看到明通的两只手也在动，也在暗中摸着那四个鸡蛋，其中一个，是他给他的，好像在他右边的裤兜里。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目光迅速回到了明通的脸上。
明通的形象好像突然就高大了。他的两只手，已经从裤兜里抽了出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手里的四个鸡蛋在阳光里闪闪地发光。
“走，我们到医院看看去。”
“鸡蛋不卖了？”
“还卖什么卖呀？如果她们的事迹感动了我们，你说，我们这几个鸡蛋应该用来干什么？”
“就这几个鸡蛋？我……四个，你……三个，一共七个？”
“你不能小看这七个鸡蛋，只要我们把它们送给了她们，它们就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浓浓的军民鱼水情，是不是叫‘鱼水情’？对，就是叫‘鱼水情’。是用三点水那个‘渔’，还是没有三点水那个‘鱼’？”
“当然是没有三点水那个‘鱼’啦。还没送出去呢？你的文章就写好了？”
“构思构思，我得先构思构思嘛。还有，你不能再说你四个我三个，你已经是三个了，四个的是我！这个我们已经说清楚了的。你不能到了解放军那里还这么说，那我们两个就丢人了！”
“可你手里有一个就是我给你的呀。黑的那个，那是我家的乌肉鸡下的。”
“你给了我就不能再算是你的了，我们刚才说好了的。”
瓦村的两个青年农民，拿着七个鸡蛋就奔医院去了。快到医院的门口时，走在前边的刘耳突然站住了，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明通，让明通停一停，然后，低声地对明通说：
“要不这样好不好，这七个鸡蛋，只算一个人的。”
“算谁的？”明通问。
“算我的。”刘耳说。
“为什么？”明通几乎尖叫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你吃亏了？”
“那当然啦！”
“那你就这样想想吧，如果这七个鸡蛋，我四个你三个，或者说你四个我三个，完了以后，文章是你写的，对不对？”
“当然是我写啦！你写吗？”
“我不写！我肯定让你写。”
“那你想说什么？”
“我说的是，到时你怎么写？”
“就写你三个我四个呀！回头我还你一个就是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还你呀？你放心吧，我肯定还你，还你两个都可以。还你两个，我保证！”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你写的文章，里边写有你送的鸡蛋，这就成了你写你自己了，你想想……合适吗？”
……
明通被问住了。他看着刘耳，眼睛傻傻地胡乱地转动着。刘耳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明通。明通的脑子一时就有点不太好用了。他的目光只好顺着刘耳的脑门往上看，又看到天上去了，似乎要在天上找找答案，但天上什么答案也没有，还是空空的，就像他当时的脑子一样。只是他的脑瓜空得有点乱，他便胡乱地扭了扭脖子，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也没有看到任何答案，只有一些来往进出医院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还有小孩。最后，只好把目光又挂回了刘耳的脸上。刘耳就对他说：
“如果是那样，你说，别人会怎么说你？”
……
刘耳说：
“如果鸡蛋是我一个人的，你的文章就好写了，怎么写都可以。你想想，是不是？”
终于，明通点头了，而且连连点了三下。他想了想，问道：
“如果七个鸡蛋都算你的，那我就不用还你的那一个了，对吧？”
“那当然啦，谁还要你还呢？”
“不光不用还你，而且，你应该给我三个。”
刘耳就笑了，他说：
“你觉得我会给你吗？”
明通也笑了，只是笑得不太好看，是亏了本还不得不笑的那一种，便顺着嘴说：“算了算了，算你的就算你的吧，就当是我用三个鸡蛋买了一篇文章吧。”
刘耳说：
“这就对了嘛，人活着还是需要有点牺牲精神的。”
俩人就都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