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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论诗

人们心灵中真正神圣的东西是无法表述的;即使有词汇来表达某些特点,却没有任何东西能表达它的整体,特别是表达各种真实的美的秘密。要说出什么不是诗,那很容易;但要懂得什么是诗,那就必须借助于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一阕优美动听的乐曲或见到一件宝物时的印象,特别是要借助那自成一体的宗教感情来说明;这种宗教感情使我们感到自己身上就有神圣的东西。诗是一切偶像崇拜的自然语言。《圣经》充满了诗意,而荷马充满了宗教色彩;这并不是说《圣经》里有种种虚构,也不是说荷马作品里有宗教信条。但热情把喜怒哀乐汇集到了一个中心点,热情好比是尘世向着天国焚烧的一炷香,把尘世与天国撮合到了一处。

用语言表达出内心感受的才具是罕见的;但凡是能感受强烈深刻的爱情的人,在他们身上都存在着诗意。没有锻炼过表达能力的人无力表达自己的感受。可以说,诗人只是把心灵深处被囚禁的感情解放出来;诗的天才是一种内在的禀赋,它同令人们作出英勇牺牲的禀赋属于同一种性质:写一首壮丽的颂歌无异于做一场英雄主义的梦。如果才能是可靠的,那么它就会像发出动人的话语一样,经常导致壮丽的行为。因为两者的出发点相同,即我们从内心感觉到了的美的意识。

一位才思出众的人说过: 散文是人为的,诗是自然的 。的确,未开化的民族总是先会作诗;只要有一种激情在内心激荡,连最平庸的人也会不知不觉地用形象比喻说话。他们借助外界的自然景象来表达内心发生的无以名状的东西。普通人比有社会地位的人更容易成为诗人,因为礼仪和玩笑只能起限制作用,而不能产生任何作品。

在这个世界上,散文与诗歌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斗争。而玩笑总是属于散文这一边;因为所谓玩笑便是贬低别人。但社交精神有利于优雅快乐的诗歌发展,这类诗歌最光辉的榜样便是阿里奥斯托、拉封丹、伏尔泰。我国早期作家写的戏剧诗歌令人赞叹;描写性质的诗,特别是说教诗在法国发展到了完美的程度。但看来在古人和外国人所谓的抒情诗与史诗方面,法国人至今尚无超群拔俗的趋势。

抒情诗抒发的是作者自身的感受;作者不再是把自身移植到别人身上,而是在自身寻获各种支配自己的行动:让-巴蒂斯特·卢梭在宗教短歌中,拉辛在悲剧《阿塔丽》中,都表明自己是抒情诗人。他们熟读赞美诗,充满了强烈的宗教信念。然而法国语言和格律上的困难,几乎总是阻挠着热情的奔腾洋溢。我们的某几段短歌写得令人叹服,是可以举为例证的;但难道有一首完整的短歌,其间上帝没有抛弃诗人的吗?漂亮的诗句并不等于诗;艺术中的灵感像一条永不枯竭的清泉,它哺育着通篇作品,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爱情、祖国、信仰,在颂歌中一切都应得到咏诵,那是对感情至高无上的礼赞。为了真正理解抒情诗的伟大,就须在渺茫的境界里神驰梦游,就须忘却尘世间的噪音以倾听天国的妙曲,就应该把整个寰宇看作心灵激情的象征。

人类命运之谜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足介意;但诗人却始终将它置于想象之中。死的观念会使庸夫俗子失魂落魄,却能使天才格外大胆无畏。大自然的美与破坏力的恐怖相交织,引起一种无以名状的幸福与惧怕的梦呓,而没有这,就无法理解、描绘世间的景象。抒情诗并不叙述任何情节,它在任何方面都不迁就时间的连续或空间的局限;它翱翔于万国的上空,跨越了千秋万代的历史。它延续了那崇高的瞬间——在这瞬间里,人们超脱了人生的悲欢。人们觉得自己在人间奇迹中是造物者又是被造者,应当而又不能弃世他去,他那战栗而强有力的心灵既感到自豪,又在上帝面前匍匐跪拜。

德国人既具备了想象力,又能凝神静观——这是难能可贵的——所以他们比大多数其他民族更善于作抒情诗。近代人免不了在思想方面具有一定深度,这是一种唯灵的宗教造成的习惯;如果这种思想深度不是借形象来表现,那么也还不是诗:应当使大自然在人的心目中变得崇高伟大,人才能利用它作自己思想的象征。灌木林、花朵、溪水对泛神论诗人已经足够;孤寂的森林、无垠的海洋、灿烂的星空,差堪表达充满基督徒心灵的永恒感与无限感。

德国人的史诗也不比我们多;这种美妙的创作似乎不是赋予现代人的;也许只有《伊利亚特》能完全符合人们为这类作品建立的观念。为了写史诗,就必须有一种不可多得的各种条件的汇聚,这只有在希腊人的时代才具备:也就是说既要有英雄时代的想象,又要有文明时代完善的语言。在中世纪,想象是很旺盛的,但语言却不完善;及至今日,语言倒很纯净了,但想象却未免欠缺。德国人在思想与文风方面颇有勇气;但在主题的实质方面却极少创新。他们的史诗尝试几乎总近乎抒情的体裁。至于法国人的史诗尝试,则毋宁归入戏剧类,其中短暂的兴味多于雄伟的气魄!至于在戏剧中取胜,那么其部分原因是限定范围、估量观众的趣味,并巧妙地加以顺应等技巧;而在创作史诗的时候,完全不能从外在、暂时的因素出发。史诗要求绝对的美,能够打动单个读者的美,而单个读者的感情比较自然,想象比较大胆。谁要是想在史诗中作过分大胆的尝试,就很可能受到法国“得体的趣味”的严厉谴责;而不冒任何风险的人也会同样遭到鄙夷。

布瓦洛一方面使趣味和语言都臻于完善,另一方面无疑使法国人的思想极不利于诗的发展。他只说了一大通应当防止什么,他所强调的只是理应如何和讲究分寸的教义,将某种学究习气引进文学,而这对艺术崇高的激情是很有害的。我们有许多法语写诗技术上的杰作;但怎么能把写诗技术称为“诗”呢?把本应保持散文面貌的作品硬译成诗,如蒲伯那样,用十个音节来叙述如何打扑克牌及有关的种种细节,或者像我国最新的诗作那样,写掷骰子、写下棋、写化学,这简直是语言的魔术;这是名为写诗,实为玩弄文字,犹如玩弄音符编写“奏鸣曲”一样。

要把那些最不宜于运用想象的东西,用高贵的笔调描绘出来,这自然须要精通诗的语言。因此,有人赞赏这诗歌画廊中的某一两件作品,也是不无道理的。但每篇作品之间的过渡,必然如作家头脑里的情况一样,是散文式的。作家心里想:“我要就这个题材写几句诗,然后就那个题材或另外什么题材写几句。”这样,他就在无意之中,把他的工作方式透露了给我们。真正的诗人可以说是在自己内心深处一次构思他的全部诗作的:如果没有语言上的困难,他会像女巫或先知那样,随时随地吟咏出天才的圣歌来。他受到自身观念的激动,犹如一生中的重大事件能使作家激动一样。一个新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每种情景、每个性格、每个美丽景色的崇高形象,都引起他注目;他的心为一种天国的幸福而跳动,这种幸福如同闪电一般穿过命运的黑夜。诗,是在刹那间获得了我们的灵魂所祈愿的一切。才能消除了生存的疆界,把凡人朦胧的希望变为光辉夺目的形象。

描写才华的特征,比为才华规定若干教条要容易一些。天才如同爱情一样,是以感受者激情的深度来衡量的。但如果敢给这位天才提什么建议(天才是只听命于大自然的),那么就不应当只提纯粹文学性的建议;对诗人讲话就应当像对公民、对英雄讲话一样,应当告诉他们:

“你们要有道德,有信仰,要不受拘束;尊重你们所爱的一切,在爱情中追求不朽,在大自然中追求神圣;使你们的灵魂变成神圣的殿堂;那么,高贵思想的天使就将不惜降尊纡贵,在这殿堂里显灵。” 9H32xoKzM+CVXbW7C0QFtFcBeyJyfmZBR/W644GakKmV/ipzC2OdddS55v0GZz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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