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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棠睡醒已是黄昏,她翻身起来,饥肠辘辘,正想在冰箱里搜摸点吃的,突然看到朱丞打来的电话,一个激灵,手在冰箱门边上划了条口子。慌乱之下,她一边找创可贴,一边还是接了起来。朱丞说:“晓棠宝贝,水不热啊?”方晓棠哽了一下,即使是魏达,也没有这么肉麻地叫过她。方晓棠说:“不可能哦。”

朱丞说:“我刚刚回来打算洗个澡啊,水不热,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暗示自己要冷静,然后说:“我又不是水管工,我来看有什么用,你等到,我喊物业来给你看一下。”

朱丞在电话那头“呵呵”笑了两声,说:“怎么,你怕我把你吃了啊?”

方晓棠只觉内心像被猫爪子挠得发痒,却还是假装冷静地说:“我怕你啥子啊!”朱丞却反而不催了,说:“那你喊物业来看一下嘛,我冷死了。”

方晓棠挂了电话,立马给国际楼的物业说了一声,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猛地喝下去一大口,水喝了,心静了,人也清醒了。看着昨天又重新“变成活人”的朱丞的头像,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随即,冲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化了淡妆,特地挑了一条碎花连衣裙,喷了香水,出了门。

半小时后,方晓棠出现在朱丞的面前。朱丞刚刚洗完澡,裹着浴巾,上身赤裸,湿着头发看着方晓棠笑,开门的瞬间,他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一把把方晓棠拉了进来,关上了门。

方晓棠神色紧张,背过身去,只听着朱丞说:“真的不热啊,师傅也没来,害我洗的冷水澡。”方晓棠向左扳动淋浴把手,哗的一声,淅淅沥沥的水声打乱了她内心的节奏,朱丞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两手越过她,几乎把她抱在怀里,伸手摸了摸花洒的水,说:“好像又热了。”方晓棠转过身来,刚好和朱丞四目相对,花洒啪的一下落在地上,只一瞬间,方晓棠内心和自己说:“完了。”

好在门铃骤响,朱丞的手还悬在那里,方晓棠惊觉,迅速把他推开,跑过去开门。物业师傅拎着包站在门口问,哪里坏了?方晓棠才注意到自己的袜子都湿了,裙子上还有水渍,又不好意思地和师傅说,不修了,又好了。师傅有点生气地说:“你以为我很空吗,下次检查好了再打电话嘛!”

朱丞已经换了衣服出来了,方晓棠说:“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朱丞说:“不忙走,喝杯酒摆下龙门阵嘛,好久没见了,我有话和你说。”

朱丞伸手试探性摸了方晓棠一把,方晓棠抽回自己的手,说:“你晓得我结婚了。”朱丞说:“我晓得啊。”手却依旧放在刚才的位置,他接着说:“现在男女的婚姻不能说明什么,我们这代人结婚和恋爱本质没什么区别了。何况,你结婚之后人更美了,一般男人肯定不敢当着你面这么说。”方晓棠有点疑惑:“什么意思?”朱丞托着下颌说:“我的意思是,成年人有一种男女关系相当刺激,何况,婚后的女人更有韵味。”

朱丞这么一说,方晓棠瞬间懂了,还以为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全怪她过于纯情了。朱丞给方晓棠倒了一杯酒,说:“今晚上不回去了嘛,你肯定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况且,明天之后,对你我来说,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方晓棠不理会,一口干完了那杯酒,讲:“我还真没得啥子话要说,我要走了。”

刚起身,朱丞从后面一下把她抱住,说:“熟人熟事的,非要装生疏。”方晓棠看着朱丞的脸,突然想到自己长久哭泣的那个夏天,跟疯女人一样颓唐的日子。紧接着脑海里闪现出魏达憨厚的样子,方晓棠瞬间清醒了,往后一退,恰好踩到朱丞的脚,干脆用力碾了碾,痛得朱丞龇牙咧嘴,方晓棠说:“我要回去了,我老公下班了还在等我做饭。”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方晓棠站在电梯间里猛吸了两口气,用力按了几次电梯按钮,又怕撞到下班的钟盼扬或者打完麻将的程斐然,索性走了楼梯,弯弯拐拐下了九层楼。脚走酸了,脸上的红晕也散了,方晓棠又看了一眼朱丞微信头像,自言自语道:“我简直像个神经病,朱丞是啥子人嘛,差点又上当!呸!”伸手一点,趁着清醒,彻底拉黑。

次日早晨,程斐然早早洗漱化妆,铃声一响,看到手机上“妈妈”那两个字,眉毛都画歪了,按了免提,只听到刘女士在那边抱怨般说:“现在是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管你妈死活了是不是?”程斐然实在不想一大早就没了好心情,用纸擦了擦画歪的部分,服软道:“我怕你生气不接啊,想等你气消了去看你的嘛。”

刘女士见程斐然也没犯冲,语气软下来,说:“今天万芳芳结婚,你等下来接我,我在屋头等你。”程斐然自然知道是这个原因。刘女士虽然再和她有矛盾,也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和自己女儿亲密无间,从小到大这种戏码真是上演了一轮又一轮。

再见到刘女士,两母女像是找不到开腔的切口,好在遇到楼下大妈打招呼:“刘孃孃,你女儿又开车接你出去耍啊?”刘女士笑盈盈地说:“是啊,出去吃席。”大妈又打量程斐然两眼,说:“还是女儿乖,我那个儿哦,一年到头看不见人影。”程斐然只是笑,刘女士也跟着笑。车开出一公里远,刘女士拿出个红包,说:“等下礼金我来给,你就不要给了,我包了400,差不多了。”程斐然回头看了刘女士一眼,说:“400?难听不嘛?何况两个人吃席,包一个红包,得不得不好哦?”刘女士咂咂嘴,哼了一声,道:“我刘红英嫁女儿的时候,她钟志娟一家三口来才给我包了200块,我回礼回400算仁至义尽了,看她一天耀武扬威的都烦。难听怎么难听,她还不是只有听到起。”刘女士一吐槽,程斐然倒想笑了,一笑,好像两母女又近了。刘女士瞧程斐然一眼,说:“怎么嘛,又笑你妈,帮你节约点钱啊,你现在又没工作,每天耍耍哒哒的,打麻将打一辈子啊?”程斐然不说了,刘女士也噤了声。

万芳芳这场婚礼在喜来登摆了近三十桌,门口又是花篮又是花环,一路金粉落地,闪闪发亮。别人结婚都是新娘新郎的人像立牌,万芳芳和她老公直接做了两尊石像立在门口。程斐然望着石像发了会儿呆,又浮夸又好笑,只是那个新郎横看竖看不像是个外国人。回头,一对新人迎面走来,程斐然定眼一看,瞠目结舌,刘女士小声问:“看着不是洋人的嘛?”程斐然心想说,何止不是洋人,这黄皮肤黑眼睛简直就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程斐然露生怕自己认错了,什么Louis,这不就是那个挨千刀的朱丞吗?

没等她想清楚,不远处钟盼扬和方晓棠纷纷从出租车上下来,没走两步,都和程斐然露出如出一辙的表情,特别是方晓棠,一整个愣在那里,程斐然就知道自己想对了。万芳芳赶紧朝方晓棠跑过去,紧着叫:“晓棠,晓棠,快点过来,给你介绍一下。”钟盼扬和程斐然想看方晓棠到底什么反应,结果她只是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墨镜,大步流星朝着新娘新郎走去。

万芳芳一把拉过方晓棠,介绍说:“晓棠算是我远房表姐,Louis,快打个招呼。”方晓棠取下墨镜,目不转睛地把朱丞盯着,朱丞却真跟没事人一样,伸手问了一声:“Hello,elder female cousin.”装腔作势说些倒土不洋的英文,方晓棠没接那只手,淡淡说:“都在国内办婚礼了,还说英文,好见外哦。我和万芳芳也只是中学同学,远房也不晓得远去哪里了。”朱丞像听不懂中文似的,只顾微笑。万芳芳如鲠在喉,实属尴尬,只好岔开话题,又把钟盼扬和程斐然依次介绍了一遍。

眼看他们几个在门口寒暄,万芳芳她妈顷刻从大厅走出来,一身富贵装扮,大红色旗袍,上面绣一只金凤凰,远远地就叫喊道:“芳芳你同学来了,怎么不喊他们进去啊?”再转眼,眼神落在方晓棠身上,“晓棠也到了啊,你妈老汉说来不了,真的是忙哦。”方晓棠却也不客气地说:“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也没来嘛,好歹我们家今天还有我这个代表噻。”

钟志娟也不好多说,只顾笑,再转头,看见刘女士,换了更亲热的语气:“哎哟,红英的嘛。欸,这是斐然啊,几年不见,好像瘦了。”刘女士却没有虚与委蛇地假热情,只伸手把红包拍在钟志娟手上,说:“恭喜恭喜,钟志娟,你女儿终于嫁了啊。”这话一说,钟孃孃的笑容就减了一大半,一边收起红包说谢谢,一边笑道:“红英你说些啥子哦,我们芳芳结婚嘛是晚了点,但千挑万挑好歹找了个好男人,我也心安了噻。”刘女士只是一阵冷笑,钟盼扬和程斐然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陆续有宾客过来,众人也不想一直在门口逗留,刚要进去,刘女士却被万芳芳她妈反手拉住,往外走,指着洋女婿说:“等下,给你们介绍一下啊,我女婿,叫路易斯,现在在瑞士做金融,刚回国准备开个投资公司。”刘女士眨了眨眼说:“介绍过了,你女儿都说了一遍了。”钟孃孃不理会,拉着刘女士继续往外走,指着停在路边的那辆玛瑙色保时捷说:“红英,你不要说这些,你看,我女婿给我买的。我喊他不买,好浪费钱嘛,他非要说送我个礼物。正好,我刚拿了驾照,最近随时带你去兜风。”

刘女士跟着笑,说:“你都会开车了啊?稳不稳哦,两个老太婆到时候翻车了才好笑。”

“看你说的哦,昨天我们老万还坐了我的车,一直夸我开得好,不信你等下问他嘛。”说完,钟孃孃瞧了程斐然一眼:“你们斐然现在在做啥子啊?哎呀,张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把你们牵连惨了哦。我当时就和你讲,娃儿不要太早结婚了,多挑挑多选选,女儿只有一个的嘛。”

刘女士也不黑脸,粲然一笑,回应道:“我确实不如你想得周到啊,挑肥拣瘦,挑三拣四,我哪有这么多闲时间哦。说牵连也算不上,张琛那娃儿虽然不如你们这个路易斯,但是分也分得仁义,给了两套房子给我们斐然,娃儿的抚养费也照常出。我嘛,虽然不如你有钱,但是我们程斐然想要啥子想做啥子,我从来支持。她不上班我也可以养她啊,女娃儿这辈子本来不容易,我看她健康开心就好。”

刘女士说到这个份上了,钟孃孃也不好继续说了,连忙赔笑说:“哎呀,红英,过逾了啊,走嘛,进去坐到。”程斐然看着刘女士,笑容里多了一丝沧桑,伸手上去挽住她,刘女士却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

进了场,下了座,又见万芳芳她妈满场子飞,刘女士一句话不说,面色严肃。程斐然晓得她全听心里去了,还来不及照顾刘女士的情绪,又听方晓棠跷着脚轻嘲道:“万芳芳嫁给朱丞,我不晓得是该恭喜她还是同情她,那个死人,昨天晚上还想我去他那边陪他过夜。”程斐然和钟盼扬心一紧,连忙问道:“你没犯傻吧?”方晓棠冷言道:“我疯了,就算不晓得他今天要结婚,我也不会去踩那一摊雷。”程斐然松了口气,钟盼扬忍不住说:“这个男人真的很贱,新婚前夜还要撩拨旧女友,作呕。”刘女士在旁边听得似懂非懂,只问:“你们在说那个洋人啊?你们认得到啊?”程斐然小声说:“他是个屁的洋人,完全就是重庆人,我也不晓得万芳芳是真的不晓得,还是装着不晓得。”刘女士听后,翻了个白眼说:“我就是说,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外国人,就以钟志娟那副德行,晓得了也要装不晓得,招牌都打出去了的嘛。而且,说不定就是她要自己女婿假扮的!”说完,三人都咯咯笑了。只是方晓棠始终有点不开心,觉得像是衣服上面沾了屎。

程斐然看着醒目的T台、拱门、花篮、星光,再回头看刘女士的神色,恍然想起当初和张琛结婚的时候。现在想来,二十二岁,就踏上台子在万众瞩目下说誓言,换戒指,泪流满面,是一切都进行得太快了。人生像是翻书,偏偏高潮翻在了前头,余下的故事自然每况愈下。

那时候刘女士也是这样坐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被程爸爸牵着手交到张琛手里,说了一堆主持人惯例照提的话,程斐然注意台下刘女士的表情,严肃又饱含深情,再回头,就看不见了。

程斐然已经不记得当时张琛念了一首什么诗,说了什么长篇大论的爱情誓言,只记得那天刘女士消失的十来分钟里,她恐慌而忐忑。她甚至不知道刘女士当时在想什么,担心刘女士就此离场,让一切无法收场。当张琛抱着她深情一吻,她才回过神来。而后请双方父母上台,刘女士才缓缓出现,比起在台下时,更精神了些,那种不知名的挑剔和严肃在那一刻消失了。她牵着程斐然的一只手,手心里还有汗,像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才走到这一步的样子。程斐然不知道那一刻到底是被什么触动,泪腺在一瞬间爆破。而刘女士却始终面带笑容,像已经定然的蜡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她旁边。而此刻,万芳芳和朱丞也上台了,奏着同样的《结婚进行曲》,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人生的新篇章。

正值两位新人互说誓言,却不知谁家小孩儿从哪儿摸到个鞭炮,悄悄躲在花环拱门旁边,点燃了往台上扔,啪的一声,炸到了花童小孩的手上。花童妈妈连忙跑上去,指着放炮小孩大骂:“哪来的野娃儿,发疯啊,哪家的也不管管。”伸手一巴掌拍上去,又回头哄自己孩子。刘女士旁边那位家长突然站起来,怒气冲冲走上去,吼:“哪个喊你打他的?!你是哪个鬼婆娘嘛!”伸手一推,花童和他妈妈一个踉跄,压在万芳芳裙子上。

紧接着台上一片混乱,两个大人大打出手,台下的人纷纷沸腾起来。万芳芳刚刚站稳,朱丞还没牵好她,钟志娟立马跩着屁股跑上来,“哪个又在发疯!哪个敢破坏我女儿的好事!”高跟鞋一下踩空,崴了一下。刚说完,星光璀璨的大堂突然咔的一声巨响,灯全灭了,几个娃儿鬼模鬼样地尖叫起来,一问才说好像是隔壁施工电压过高,跳闸了。

黑暗中,人挤人,人拉人,人推人。台子上万芳芳像尊佛一样站在那里,不管旁边动乱成什么样,她都始终坚挺直立。主持人拿着话筒在黑黢黢的环境里试图维持秩序,无奈话筒没声,只好干吼。接着娃儿的哭闹声、尖叫声,大人的辱骂声、推嚷声,像一盘乱炖煮沸了。刘女士害怕被挤着,一下拉住程斐然的手,尽量往边边站。钟盼扬突然发现身边的方晓棠此刻不见了。

趁着黑,方晓棠穿行向前,到了台上。朱丞正好在另一边被推挤,方晓棠轻轻拉了他一下。朱丞回头,模糊中看清楚脸庞,微微一笑。方晓棠小声说:“嘘,你过来下啊。”说着她把朱丞拉到一边角落,一手落在朱丞腹前,伸手去解朱丞的皮带。朱丞捂住方晓棠的手,说:“你……要不得哦。”方晓棠不理,笑道:“你不是最喜欢刺激了吗,来啊。”一说,扯开朱丞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朱丞还望着万芳芳那边,方晓棠手也是快,一下拉掉了他的皮带,解开了他西裤上的纽扣,扯下拉链。朱丞欲拒还迎,又不好意思地说:“要不得要不得。”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方晓棠两手一抡,已经扯掉了他的西裤,只露出他的四角内裤来。眼看着她蹲下来,朱丞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只身想往里面再走点,可方晓棠却拿着皮带,往后退着消失了。朱丞正在迷糊中寻找着方晓棠,这时候有个女的大吼:“哪个龟儿摸我屁股!”

刹那间,电来了,灯亮了,只听见一个小女孩说:“妈妈,新郎的裤子掉了!”众人纷纷望去,才看见朱丞红着脸一手拎着西裤往上提,一脚踩到裤腿,西裤扯脱了线,他只得狼狈地捂着自己的花内裤。整个场子爆笑起来,万芳芳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唯独涨红了脸。刘女士突然轻轻地鼓了鼓掌,然后笑了笑说:“继续嘛,新娘新郎该交换戒指了。” qxbp/pm67jXxTKzmwnuGLw0X2jRky7vMSd+6NRG4KHnPoGPM7TJY7bLDtJ/zTd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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