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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满月酒当天，程斐然一大早就开车到了刘女士楼下，生怕她先走一步，结果上楼的时候，刘女士还在化妆打扮，嘴上哼着小曲。程斐然看她这么轻松，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反倒更紧张，坐到刘女士旁边又劝一句：“要不然就不去了嘛。”

刘女士瞥了程斐然一眼，两手还在绾自己的头发，说：“你在怕啥子？你觉得你妈我就是去闹事的吗？”程斐然说：“你未必还是去道贺的嘛？”刘女士绾好头发，拍好脸，说：“嘿，我今天还真的就是去道贺的。”

刘女士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选的衣服，雪青色呢子大衣，怎么看都气派。刘女士转过身来，看着程斐然，说：“当年生你的时候，你奶奶提了一只鸡，走到医院，听到说生的是女儿，把鸡扔地上就走了，这件事，我现在都记得。现在好了啊，程国梁终于生了个儿了，你奶奶应该也泉下有知，高兴了噻。”程斐然说：“人都走了，你还念到起，也是小气。”刘女士“嘿”了一声，说：“我好小气嘛，跟你老汉吃苦的时候，捞到啥子好处没得嘛。呵，满月酒，你满月的时候都没摆啥子满月酒，最多就是一家人在屋头吃了顿好的，今天，我倒要看下他们要办出个啥子花来。”

刘女士收拾好，准备下楼，程斐然也不好再劝了。上了车，刘女士说：“等下见了你老汉，不管我说啥子，你都不要开腔，晓得不？”程斐然一脸愁云地开着车，没有理，刘女士转头来又提醒一句：“听到没有？”程斐然不情愿地说了句：“晓得了。”

车子开到饭店，亲戚朋友来了一大堆。虽说满月酒不比结婚，程斐然还是老远看到自己老汉和后妈在那里忙里忙外地招待客人，刘女士不快不慢地往前走，每走一步，程斐然心里就咯噔一下，总觉得刘女士那个小拎包里随时要掏出一把左轮，把不顺眼的人都干了。

程斐然挽起刘女士的手，走到老汉面前，程爸爸才是一下愣住了。倒是后妈活泛，一下拉住刘女士，说：“哎呀，刘姐，稀客，难得看到你哦。”和刘女士的气质比起来，后妈怎么都像乡下村姑，哪怕今天再精心打扮，都始终少几分正房太太的气势。刘女士咧嘴笑了笑，说：“我看你是怕看到我哦。”后妈用手捅了捅程斐然老汉，说：“刘姐要来你啷个也不提前给我知会一声欸，搞得我慌慌张张的，好丢人嘛。”程爸爸看了程斐然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程斐然没开口，话又被她老妈抢去：“你可能巴不得女儿不来哦，不来嘛，你们两口子也不得尴尬噻。但是哪个叫我们女儿有孝心啊，说好歹嘛是亲老汉的喜事，不得不给面子。”刘女士说完，程爸爸脸色有点僵，后妈说：“哎呀，刘姐，看你说的哦，啥子面子不面子嘛，以前是你帮程哥过生活，现在交接给了我，说来说去，都是一家人。”

刘女士怎么听怎么刺耳，笑道：“你姓王，我姓刘，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我倒不晓得这哪门子算一家人了。我们今天来欸，纯属是来凑个热闹，想看下老来得子的满月酒有好香。”

刘女士和王孃孃争得火热，这时保姆把奶娃儿抱出来，王孃孃一把抢过来，说怕娃儿招了风。刘女士斜眼看了下，和程国梁有几分相似，又阴阳怪气地说：“正脸看下，像是程国梁的娃儿哈。”后妈王孃孃一听，脸色变了，说：“刘姐，我最近觉得自己老了，眼神是有点不好，但是好歹也不至于昏花到乱说话噻，所以说，人要服老是真的。”

程斐然晓得王孃孃戳到刘女士的脊梁骨了，再说下去要爆炸，结果程爸爸立马阻止：“晓静，你也少说一句，今天好歹是娃儿满月的嘛。”刘女士瞪了程爸爸一眼，王孃孃就立马发嗲了，说：“哎呀，我和刘姐开个玩笑，她恁个大度的人，未必还要放在心上唛。”说着就拍拍孩子，换了一副笑嗲嗲的模样。刘女士说：“玩不玩笑啊，我不晓得，就看哪些人在笑，哪些人没笑嘛，说玩笑，说完最后自己在笑，那还不是级别差了点，王妹儿你说是不是？”王孃孃心里堵，又想再说点啥子，结果又来了一些客人，大部分是程斐然老汉以前的同事，看到刘女士站在门口，纷纷打招呼，随后又逗了下王孃孃抱起的奶娃儿，说说笑笑，结果是误认为王孃孃是帮忙带娃儿的保姆。另一个同事才打断说，别个是娃儿的妈！

一下弄得气氛尴尬，王孃孃的脸彻底垮了，刘女士一下哈哈笑起来，说：“哎呀，吃席吃席，程国梁你倒是带个路噻，让我和你女儿在这里干站起啊？”程爸爸立马说：“走走走，我带你们。”随后把王孃孃丢在饭店大门口，气不打一处来。

进门过走廊，程爸爸才开腔说：“红英，你又是做啥子嘛，非要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刘女士叉着手往前走，边走边说：“程国梁，不兴得我说你，办喜事都不敢给我打声招呼，我在你心头是毒辣妇人，要把你娃儿拐起走嘛？”程爸爸说：“当到女儿面，你又讲些啥子哦。”程斐然也不想老汉下不来台，拽了老妈一下，说：“哎呀，我们进去坐嘛，你说要来吃席，结果尽在门口吹牛。”

说着程斐然便拉刘女士往里面走，饭店二楼，天字号包厢，摆三桌，地字号包厢也是三桌，里面的人龙门阵摆得热火朝天。程爸爸安排她们在天字号包厢坐，开门看，都是程斐然老汉这边的亲戚，大姑妈、二姑妈、幺爸，还有王孃孃那边的几个亲戚。程斐然想着自己和刘女士坐进去，横竖都显得突兀。尽管大姑妈一直朝着程斐然喊，叫她坐到一桌去，程斐然还是借口先拉刘女士去上洗手间，走到半路，程斐然说：“我都不晓得今天我们来是图个啥子嘛，该讽刺的你也讽刺了，该嘲笑的你也嘲笑了，差不多就走了嘛。”刘女士不以为意：“我啷个要走啊，未必我刘红英连来吃一顿程国梁的酒席都吃不得了嘛，就算我刘红英和他程国梁一点关系都没得了嘛，那你程斐然好歹还是他的女儿噻。你听到刚刚王晓静说的话，你妈我到现在这个岁数还争个啥子嘛，说来说去，最后还不是争那一口气。”程斐然实在劝不住。

回头，看到钟盼扬和她爸妈也上楼来了，刘女士走过去打招呼，两边家长也是好久没见，紧跟着方晓棠也拽起她妈妈的手上来了，过道一下比包厢还热闹。钟妈妈说：“刘姐你最近气色好哦。”方妈妈跟着说：“我都以为你不得来欸。”刘女士朝楼下望了一眼，说：“我倒是不想来，程国梁非要喊斐然来的嘛，她又不好意思，就硬拽起我一路了噻。”程斐然只得苦笑。程爸爸和王孃孃也跟着上楼了，看到个个在走廊站起，连忙说：“哎呀，啷个都在门口站起，进去坐啊。”方妈妈看到王孃孃抱起的娃儿，说：“哎呀，小崽崽都睡着了。”

随后，大家一起进包厢，程斐然和刘女士还是坐在了大姑妈旁边。开席之后，程爸爸说了两句感谢大家的话，随后就开始敬酒。桌上的吃的菜色倒是一般，虽是大菜，却无灵魂，接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开始，程爸爸碍于程斐然在场，还有点放不开，去了地字号包厢，才彻底喝多了。王孃孃也是难得高兴，跟着就喝了起来。刘女士看到那两口子夫唱妇随，脸又垮了一半，特别是几个当时还算要好的程斐然老汉的同事，现在都喊王孃孃喊嫂子的时候，刘女士直接低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说了。奶娃儿睡着了，还是好几个人去揭开襁褓看，嬉嬉笑笑恭维说：“还是乖。”刘女士“啧”了一声，只顾对着程斐然低声说：“恁个丑，还乖。”程斐然伸手拉了刘女士一把，旁边坐的都是别个王孃孃的亲戚。

刘女士吃到一半，起身说想到走廊站会儿，顺道去找方妈妈钟妈妈她们吹两句，刚拉开包厢门，正好和王孃孃撞个满怀，王孃孃笑着说：“刘姐也喝醉了嗦？”刘女士懒得理，没想多说，结果王孃孃这会儿上头了，兴致来了，说：“我晓得刘姐是嫉妒，女人嘛，那点心思哪个不懂欸，生了儿啊，说话都要抖擞些。”刘女士冷笑一声，说：“我倒是没想到，现在还有想要在男人面前争表现的女人哦。哎，只是怪你生晚了二十年，程国梁的好处，我刘红英都享受完了，现在根本都不用去争也不用去抢了，剩汤剩水，你还当个宝。”王孃孃一下气到了，嘴却像是被封住，刘女士又跩，程斐然看到苗头不对，赶紧起身过来。

不晓得是太闹了，还是饿醒了，奶娃儿突然哇哇啼哭起来。保姆赶紧抱过来，想着是要喂奶了，结果不知是哪里洒了酒，地上滑得不得了，保姆一个没踩稳，脚一溜，娃儿一下脱了手。

王孃孃那边看到惊叫了一声，满屋的人一下停了下来，只听到“哗啦”一声巨响，桌上的盘子碗筷都打翻到了地上，包厢里面一下炸开了，人人起身。

程斐然一下愣住，大叫了一声“妈”，所有人才定了神，看到刘女士整个人扑在地上，眼疾手快，稳稳把娃儿护住了。只是她头撞到了桌子脚，自己两只脚扭到了一起。刚刚卡在椅子脚下面。

大姑妈和程斐然赶紧上去把刘女士扶起来，刘女士都来不及顾脚上的痛，说：“哎哟，快点看下娃儿摔到没有。”王孃孃差点哭出来，一下抱住奶娃儿，看到没事，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才赶紧说：“哎呀刘姐，谢谢谢谢，多亏有你啊，真的吓死我了！”保姆连连在旁边道歉，所有人心都捏紧了一把。程斐然老汉闻声过来，看到刘女士撇在地上，一群人帮她扶到椅子上，刘女士歪过头，看到娃儿安全无恙，伸手要抱，突然也跟着笑了。程国梁赶紧说：“斐然，送你妈妈去医院看下，有没有摔到。”王孃孃才反应过来，说：“对头，刘姐，我陪你去医院看下，摔得恼火不哦？”刘女士看自己大腿都青了，但好歹还能走，说：“看啥子嘛，不看了，娃儿哭了的嘛，先给他喂奶。”

动乱平定，程斐然急得都要冒火了：“你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下嘛。”刘女士揉了揉大腿，说：“我回去贴两张膏药就好了。”程爸爸这会儿吓得酒醒了，走过来，说：“楼下有沙发，我扶你下去坐一下嘛。”刘女士看着前夫那张脸，点了点头。程爸爸一下扶着刘女士，程斐然怕她老汉还在晕酒，万一下楼踩滑了，更是不可设想，说：“老汉，还是我来嘛。”程爸爸执意说：“我来，你去帮你妈妈把包包拿起。”

程斐然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父母互相搀扶的模样，有些心酸，又有些感动。钟盼扬和方晓棠这会儿站在她身后，说：“看起叔叔孃孃像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程斐然轻轻用手擦了擦略有湿润的眼角，松了口气，说：“应该闹不起来了。”

程斐然让刘女士先在沙发上休息，然后准备带她回去，老汉却突然叫住了她，说：“斐然，你过来我和你说两句。”程斐然把包递给刘女士，然后走到边上，程爸爸轻轻拍了下程斐然的肩膀，说：“你今天来，爸爸还是高兴。”程斐然有些鼻酸，笑道：“其实是我妈想来。”程爸爸叹了口气，说：“爸爸老了，你也大了。”程爸爸突然有些哽咽，转头说：“涛涛最近还好吗？”程斐然点头，程爸爸“嗯”了一声，又说：“其实我一直想和你说，张琛这娃儿其实不错，你们分开，我一直觉得可惜，毕竟涛涛还小，还有你工作的事情……”程斐然立马打断程爸爸的话，说：“你就不要管我了嘛，就像你说的，我都大了，我自己有分寸。”

这时，王孃孃在楼上喊程爸爸上去，程斐然推了老汉一把，说：“孃孃在喊了，你去嘛，我也要带妈妈回去了。”程爸爸朝楼上应了声，说：“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你们两个和好，爸爸是过来人。”程爸爸又吸了吸鼻子，说：“好了，你好好照顾妈妈，有啥子事情给我打电话。”程斐然点头，说晓得了。程斐然走过去，扶刘女士上车，刘女士说：“你老汉又在给你讲啥子小话？”程斐然说：“哎呀，他在说你好话。”刘女士一瘸一拐地笑了下，说：“哼，他难得说我两句好话哦。” MTMwrJfYxaNINPr8ODJvBCvGyw/WOhfBMfDV7/9ApymyPnJk6oVyLKjZR6Pcb6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