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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布沙尔先生这一笑是有道理的,不过其中还有一些道理却是他未曾料到的。当这个有着一副锐利眼光的人物离去以后,吕西安沉湎在自己的思想中,心绪很坏。来到一个外省城市,又在骑兵团里,以跌下马来为开端,对他来说,真是新发生的又一不幸事件。“人们是绝不会把它忘掉的;只要经过这条街,哪怕像一个资格最老的骑兵那样骑在马上走过,人家也会说:哎呀!就是这个巴黎来的年轻人,初来骑兵团的时候,从马上摔了下来,而且摔得很可笑。”

我们这位英雄这时体验到他受到的那种教育的后果了,这种教育只会使他的虚荣心不断扩大,这恰恰是富有人家子弟获得的一份可悲的财产。这虚荣心本来得潜伏在军装下面在一个团队里打开一个局面;吕西安本来也准备挨上他几剑;原也是准备采取轻佻玩忽的态度和果断的决心去应付任何情况的;也下了决心把自己武装起来显示一下顽强与勇猛……但是事与愿违,从那个少妇的窗口落到他身上来的反而是笑柄和屈辱,而且还是当地一位最高贵的少妇,一个能说会道的狂热的 极端保王党女人 ,她竟会给她的忠仆扣上一顶所谓 稳健派 帽子,关于他,什么话她不会说?

当他身上沾满污泥从地上站起来用刀鞘狠打他那匹马的时候,他看见她嘴唇上荡漾着一丝笑意,这印象牢牢盘踞在他心头,怎么也抹不掉。“拿刀鞘去打那匹驽马,多么愚蠢的念头!居然那么 气急败坏 地打!正因为这样,才真闹出笑话来了!任何人都可能坠下马来,可是一怒之下竟动手打那匹马!摔下马来,还表现得那么倒霉的样子!本来应该不动声色,随他去好了;人家怎么看,随他去,我应当反其道而行之,不那么看,就像我父亲说过的那样……如果有一天我见到这位德·夏斯特莱夫人,她认出我来,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骑兵团里又会怎么说?这个嘛,哎呀!不怀好意、专好取笑的先生们,我劝你们嬉笑的时候把声音放低一些。”

吕西安在这许多不愉快的念头的骚扰下,在 三皇旅馆 最漂亮的一套房间里,把他的仆人找来,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小心细致地刷净他的军装:“万事全靠一个起头,要补救的事情我可真有许多。”

“我的衣服已经很好了嘛,”他望着那两面大镜子——这是他让人这样摆起来的,以便自顶至踵一览无余——他心里这样想,“但是,德·夏斯特莱夫人那笑着的眼睛,闪耀着坏主意的眼睛,总是那么看着我左臂上这块污泥的痕迹。”他心酸地望着他丢在一把椅子上的旅行时穿的那套制服,尽管用刷子刷来刷去,那个偶然事件的遗迹依然如故,明显地留在那里。

他梳洗修饰了很长时间。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可是旅馆里的人,借给他 活动穿衣镜 的旅馆女主人,对他们来说,这无疑也是一个大场面了。吕西安打扮好了之后,走下楼去,来到庭院,用批评的眼光察看 拉拉 给打整得怎样。他觉得还不错,只是马的左后蹄还不行,他叫人来当面重新给它上蜡。最后他自己动手,亲自上鞍,动作轻快无比,而不是像军队那样郑重其事而准确有度。他是想做给聚拢在庭院里的旅馆仆役们看看他是一个道地的骑手的。他问抽水机路怎么走法,然后骑上马扬长而去。他想:“一位将军的孀妇,德·夏斯特莱夫人,她应当是最好的审判官。这是可庆幸的事。”

但是鹦鹉绿百叶窗密不通风地紧紧关着。吕西安在那里荡来荡去,走了几个来回,毫无反应。他去找费欧图中校,向他致谢,并问一声一个初到骑兵团的少尉第一天应该有些什么礼节要注意。

他到两三个地方去拜见一些人,每到一处大约停留十分钟,仪态冷冷的,这对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是适当的,且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标志,都取得了预期的效果。

事情办过以后,他回转来,又到昨天上午坠马的那个地方去旧地重游。他骑马大步跑到彭乐威公馆前面,恰巧一到这里他就勒住马用潇洒动人的小步转了一圈。他拉了几下马缰,这个动作不是行家是看不出来的,这无礼的动作不意惊动了原属省长的那匹马,那匹马于是也做出一些不耐烦的小动作,这些动作在行家看来,也是漂亮极了。吕西安尽管稳坐在马鞍上一动不动,甚至有点发僵,也仍然是徒劳:绿百叶窗依然关得紧紧的。

他像一个军人那样认出曾经有人躲在后面笑的那一扇窗子;窗口四周是哥特式的框子,比别的窗口来得小些;这扇窗子开在这座大宅邸二楼上面,整个房屋建筑显得十分古旧,不过新近仿照外省的风尚粉饰一新。在二楼墙上开有一些很漂亮的窗户,不过三楼的窗口也是十字方格的。这座房屋整体是半哥特式的,在抽水机路右边转角处到勒波苏瓦尔路那一带装着很好看的现代款式的铁栅栏。大门上面,吕西安看见发黑的大理石上刻着 彭乐威寓 四个金字。

城内这个地段显得荒凉凄清,而勒波苏瓦尔路那边却是最漂亮的街道,不过也是城内最偏僻的街道;那个地段到处都长着青草。

吕西安想:“如不是有一位年轻女人住在这里面,她笑过我,而且笑得不是没有道理,我才看不上这座荒凉的房子呢!

“这个外省女人真是见鬼!这个蠢透了的城市,散步广场又坐落在什么地方?去找一找。”吕西安凭他身下轻快敏捷的坐骑,不到三刻钟就把南锡城跑遍了,真是一个蹩脚的小城市,还耸立着一些要塞工事。找也没有用,根本找不到散步广场,他只见到一处长形空地,两头穿过臭气熏天的壕沟,城里的垃圾就是从这里运走的;在空地四周可怜巴巴地围着约一千棵长得不好的小菩提树,居然还给细心地修剪成扇形。

“世界上还会有比它更阴郁的城市,简直不可想象。”我们的英雄每有一次新发现,就要重复这句话;他的心也紧缩起来了。

这种厌恶反感情绪含有不知感恩、无情无义的成分在内。因为当他在城墙和街道上往来奔驰的时候,德·欧甘古夫人、德·毕洛朗夫人,甚至还有资产阶级美人儿当中的皇后贝尔序小姐,都在注意着他。贝尔序小姐甚至说:“一个 多么漂亮的骑士 。”

按照通常情况,吕西安完全可以 隐姓埋名 地在南锡逛来逛去。可是这一天,当地的人们,不论上等社会、下等和中等社会,无不为之所惊动;一个团队人马到来,这在外省本来就是一件大事;巴黎没有这种风气,很多别的城市也未必是这样。一个团队进驻本地,商人梦想他的买卖兴隆发达,一个家庭的可敬的主妇,则梦想她的几个女儿有一个嫁出去;一切都是为了取悦讨好主顾。贵族想的是:“这个军团有没有出自名门大家的人物?”教士想的另是一样:“所有的士兵是不是都已经办过初领圣体?” 一百个信士 初领圣体在主教阁下那里是大有影响的。小女工阶层受到的影响当然远不如上帝的传道士那样意义深刻,可是她们受到的冲击可能更是强烈。

吕西安骑在马上为寻找那个散步广场而进行的第一次散步,大胆地驾驭省长先生那匹十分名贵而又十分难弄的马——这个冒险举动,尽管是有点故意的,表明那匹马他已经买下来了,这种大胆敢为同时使他在许多人中间受到重视。他们说:“这是哪里来的一个少尉呀?在我们城里刚一露面,就给自己买了一匹价值一千埃居的好马!”

在所有特别注意这位新到的少尉的可能殷实的人物之中,应该首先请人们注意的就是西尔维亚娜·贝尔序小姐,这样才算是公正。

她一看到省长那匹闻名全城的马,立刻就喊道:“妈妈,妈妈,这是省长先生的 拉拉 ;这一回那个骑马的人可是一点都不怕。”

“这个青年人想必是很有钱的。”贝尔序太太说。这个想法立刻抓住了这母女两个的注意。

就在这一天夜晚,全南锡城的贵族在德·欧甘古先生家中聚会。德·欧甘古先生是一个很有钱的年纪轻轻的人,前面已经荣幸地给读者介绍过了。这里举行的宴会是为了庆祝一位已被放逐的郡主的生日。在筵席上,有十二位蠢家伙在座,他们都是怀恋过去、惧怕未来的人物,在他们旁边,还有七八位旧军官,也都年纪轻轻,火气很大,渴望爆发战争,他们都是根本不能很好地顺应革命带来的大好时机的。“七月事件”以后,他们纷纷退职,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他们自以为处境难堪,倒霉得很。他们处在这种不得已的空闲状态下,弄得萎靡不振,一点人生乐趣也没有了;生活过得烦恼,使他们变得对当前军队中青年军官简直不能容忍。许多本来出众的人物也让恶劣情绪给毁了。这种恶劣情绪其实不过是一种故意装出来的自命不凡。

吕西安到处巡行一下,以便认识认识各处地方、各个地点,他三次经过德·索弗-德·欧甘古公馆;他在城墙上经过的地方正好与德·索弗-德·欧甘古公馆的花园交叉,于是在欧甘古府上参加晚宴的客人都离席去张望;吕西安在这里不料竟被 彻底地 研究了一番,比如出身门第方面,人品道德方面。这些最出色的评论家如中校德·瓦西尼先生、骑兵上尉罗莱尔三昆仲、德·勃朗塞先生、德·昂丹先生,还有德·葛埃洛先生、米尔塞先生、德·朗弗尔先生,他们都发表了意见。这些可怜的年轻的先生这一天和平日相比,不那么烦闷了;上午骑兵团开进城来,就给他们提供了机会谈论战争和养马,只有在这两件事上,再加上水彩画,外省的绅士们才算是具备作为一位优秀绅士所应有的教养。所以这天晚上他们才兴致勃勃地对新到的部队的一位军官就近详加考察并彻底地评论了一番。

“我们可怜的省长这匹马像这样被人不顾一切地摆弄,也一定要感到出乎意料。”德·欧甘古夫人的好友德·昂丹先生说道。

“这位小先生骑马并不是老手,不过也骑得不坏。”德·瓦西尼先生说。此人是一个漂亮人物,有四十岁;仪表不俗,神色看来似乎厌烦得要死似的,在开玩笑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他是自命为‘七月英雄’的挂毯商或蜡烛制造商的儿子,一看就看得出来。”德·葛埃洛先生说。德·葛埃洛先生是一个金发青年,但面目枯槁而且人发僵,满脸都是由于贪心不足而起的皱纹。

“我可怜的葛埃洛,你看你多么落后!”德·毕洛朗夫人说,她是本地思想界的中心,“可怜的‘七月英雄’早已不是什么时髦货色了;我看他是某一位被收买的大腹便便的议员的儿子。”

“是这一类风流人物,他们坐在内阁部长背后右边一排,当谈到什么改善苦役犯的生活待遇问题的时候,他们就按照部长们用脊背给他们发出的信号,发出 嘘声 ,或者故意发出笑声。”这是德·毕洛朗夫人的朋友、漂亮的德·朗弗尔先生在说话,他用悠悠缓缓的声调讲出这么一个漂亮句子,把他那才气横溢的女友的想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省长这匹马也许他出高价租用半个月也说不定,反正他爸爸可以到王宫去支钱。”德·桑累阿先生说。

“住口吧!你既然这么说,可见你对这种人有很清楚的了解。”上校德·瓦西尼侯爵说道。

蚂蚁从来不喜欢向别人借贷,

这是它一个小小错误的所在。

——阴沉的卢德维格·罗莱尔以一种悲剧式的声调高声念出这样两句诗来。

“各位先生,你们的意见是一致的,总归一句话:买这匹马,这笔钱他是从哪里拿到的?”德·索弗-德·欧甘古夫人说,“因为,不管你们各位对这个制造蜡烛的小伙子抱有什么成见,说到最后,总不至于说他现在没有骑在那匹马上吧。”

“钱,钱,”德·昂丹先生说,“那还不容易;只要有一个老子站在议会的讲坛上或者在预算委员会为‘吉斯凯枪支’合同 ,或者为某一位搞战争交易的人物辩护就行了。” [1]

“自己活,也要让别人活。”德·瓦西尼先生摆出政治家意味深长的神态这样说道,“这一点,恰恰是我们那些波旁王室的人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对于所有叫叫嚷嚷、毫无廉耻的平民青年,即今天人们称为 具有才能的人 的那些人, 有必要把他们喂饱,一直饱到喉咙口 。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这几位先生,查理十世本来完全可以收买过来,就像他们今天已经投靠过来一样,这一点难道谁还怀疑吗?而且那是最好的一笔交易,因为那样的话他们受到的屈辱原本可以小一些。上流社会本来也可以早一点在客厅接待他们,这本来也是一位资产阶级人士在他吃饭有了保障之后一心追求的目标嘛。”

“感谢上帝!我们总算上升到高级政治的境界了。”德·毕洛朗夫人说。

“七月的英雄,制造乌木家具的工人,大肚皮老板的儿子,随你怎么说都可以,”德·索弗-德·欧甘古夫人说,“但是,他骑在马上很是优雅高尚。这样一个人,既然他的父亲已经被收买,对政治肯定是避而不谈的,因此他将来也很可能成为瓦西尼最好的伙伴,那没完没了的懊悔过去、警戒未来也就永远不会把他的朋友弄得恓恓惶惶、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应当禁止,至少是吃过晚饭以后。”

“可爱的人物,蜡烛制造商,制造乌木家具的工匠;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清教徒卢德维格·罗莱尔说。卢德维格·罗莱尔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一头平直的黑发,围着一张阴郁的没有血色的脸孔。“我拿眼睛盯着看这位小先生有五分钟之久,我敢说他在军队里干不了多久,我跟你们怎么打赌都可以。”

“那就是说,他不是‘七月英雄’了,也不是蜡烛制造商了。”德·欧甘古夫人急切地说,“因为,所谓 光荣的三日 ,已经过去三年,现在他已经站稳脚跟。他很可能是一位大腹便便的议员的儿子,就像德·维勒尔先生那 三百名议员 那样的一位议员的儿子;同样,他也很可能进过学校,能读会写,他完全可能和别人一样,出入上等人士的客厅,完全可能。”

“他的样子是很不平常。”德·高麦西夫人说。

“不过,夫人,他在马背上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脚跟站得很稳。”卢德维格·罗莱尔不高兴地说,“他人发僵,而且装腔作势;如果他的马突然前脚腾空一立,那他就摔到地上了。”

“这可是一天之内第二次了。”德·桑累阿先生如同一个没有人听他讲话、突然有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要说出来的笨蛋那样,扬扬自得地叫出声来。这位德·桑累阿先生是本地一位最有钱也最愚蠢的贵族绅士。他看到所有的眼光都转到他这一边来心里很是高兴,这在他是很难得的;他对这一件愉快的称心事品味了很久,然后决定把吕西安怎样从马上跌下来的故事详细讲一讲。这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他想加进一些聪明的俏皮话,反而说得杂乱无章,因此别人只好打断他的话并专门向他提问题;他硬要把他的故事从头再讲起;他想方设法立意要把故事的主角讲得比实际上更加可笑。

“不论你怎么说都是白费心思。”德·索弗-德·欧甘古夫人大声说。这时吕西安从她公馆十字方格窗口下走过,已是第三次了。“他是一个漂亮动人的人嘛,如果不是我无权任意支使丈夫的话,我一定要请我丈夫下去邀请他到我这里来喝咖啡,就算是和你们搞一次恶作剧也好。”

德·欧甘古先生认为她这个念头是当真的,他那和蔼恭顺的面孔一下被吓得煞白。

“不过,我亲爱的,这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呀!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也许还是一个工人呢!”他向他那漂亮的太太央求说。

“是的嘛,是要你做出牺牲来嘛。”她不买他的账,又这样说。德·欧甘古先生温存地紧紧握住她的手。

“还有你,你这个 长得肥壮 、很有学问的人,”她转向桑累阿,对他说,“你这些造谣诽谤的话都是什么地方来的?关于那个又瘦又可怜的小青年,什么从马上摔下来,是谁在恶语中伤?”

桑累阿对别人讥笑他身材肥壮很是生气,他回答说:“杜波列博士,除了杜波列博士还有谁,你想象中的英雄笨蛋似的摔倒在地上,正好叫杜波列看到,那时他正巧在德·夏斯特莱夫人家里。”

“英雄也好,不是英雄也好,这个青年军官嫉妒他的大有人在。有这样一个开端,很好,很好。不论怎么说,我宁可让人嫉妒,也不愿意去嫉妒别人。他不是按照征服印度的酒神巴克斯 或他的同伴那种模型成长起来的,难道也是他的过错?再过二十年,到那个时候,他脚跟站稳了,不论谁他都敢去较量较量。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要听你们说话了。”德·欧甘古夫人一路说话一路走到客厅另一侧,伸手推开了窗户。

开窗的声音惊动了吕西安,他一下转过头来,他的马这时突然一阵兴奋跳动,就在这不期而遇充满情意的眼光下,马和骑在马上的人停了有一两分钟。当她伸手开窗一刹那,他骑在马上也恰好刚刚跨过窗口,这时他身下那匹马仿佛也由不得骑在马上的人迅捷地又向后退退。

“不是上午见到的那个年轻女人。”他不禁失望地想。他催马快走,马这时也十分激动,撒开小步,急驰而去。

“自命不凡!”卢德维格·罗莱尔说,愤愤然离开窗口,“不过是弗朗科尼 马戏团那么一个骑师, 七月革命 竟把他变成一个英雄了。”

“是不是穿的骑兵二十七团的制服?”桑累阿摆出内行的样子问,“二十七团制服的镶边不是这样的。”

大家一听到这句又有趣又有学问的话就异口同声说开来了;关于制服镶边问题的讨论进行了足有半个小时。几位先生个个都想炫耀一下有关军事学中和缝纫艺术关系极为密切的这个领域自己所有的学问,而服装艺术又是我们当今国王陛下从前所深为爱好的。

从制服镶边问题于是又谈到君主政体原则,几位太太听得厌烦起来,这时,离开了一会儿的德·桑累阿先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最新的消息!”他一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君主政体原则丢开不谈了;德·桑累阿先生突然又默不出声了;他从德·欧甘古夫人眼中看出她是那么急切好奇,所以他这一段故事真可说是一字一字讲出来的。原来替省长管马的仆役先是桑累阿的仆人,为查明事实真相,这位很有身份的侯爵热诚满怀亲自驾临省府的马棚;他从前的仆人就在马棚里将卖马交易经过一五一十说给他听。他又从这个仆人口中探听到有种种迹象表明燕麦要涨价。因为主管市场物价的副省长已经下令为省长先生多作储备;而副省长本人原也是最阔气的大地主,已经宣布他的燕麦不再出售。一听到这个话,这位侯爵大人,他的全副精神和全部注意力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他为自己亲自到省府走动而不虚此行感到庆幸;他这时很有点像舞台上扮演一个探知自己家中失火那样角色的演员。因为桑累阿自家正有燕麦准备出售,特别是在外省,任何有关金钱利益的事都是压倒一切的,谁还管他什么激烈的争论,早已抛在脑后了,最能吸引人的丑闻逸事也引不起什么兴趣了。回到欧甘古公馆以来,桑累阿更是十分注意燕麦的事,这是一字也不能走漏的。坐在这里的人大多是有钱有势的地主,在这件事上他们都是很会 捞油水 的,甚至会抢先抛售出来。

南锡上流社会这些人士听说吕西安用掉一百二十路易买一匹马,对他真是又羡慕又眼红,这对吕西安来说倒是很荣幸的事。可是南锡城污秽不堪,吕西安很感讨厌,他无精打采地把马送到省府马厩寄养,弗莱隆先生已经答应他这里的马厩可以暂时供他使用几天。

第二天,骑兵团集合,马莱尔·德·圣梅格兰上校宣布了吕西安的少尉军衔。兵团检阅过后,吕西安前去兵营巡视一遍;等他回到住处,三十六个军号手跑来站在他的窗口下大吹大擂热闹了一番。搞了这么一套仪式,他倒也觉自得,这种仪式与其说有趣好玩,不如说确有必要。

他摆着一副冷冰冰 无动于衷 的样子,不过也不尽然,有几次不觉在口角上也流露出某种嘲讽的笑意,这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比如马莱尔上校在骑兵团队列前面与吕西安相互拥抱举行军中这种例行仪式的时候,没有控制好他的马,与吕西安的马离开稍稍远了一点;可是,马缰轻轻一抖,再加上两腿配合着一动, 拉拉 非常听话,巧妙地跟上了上校那匹动作失度的坐骑。

军队长官的一举一动,人们向来是用挑剔的眼光来看的,对于一个带少尉衔的巴黎 公子哥儿 人家就不这样看了,所以吕西安刚才那个巧妙动作立刻就引起骑兵们的注意,由此给我们这位英雄增添了很大的荣誉。

“他们说这种英国马看不出马口来!”骑兵中士拉罗斯说,拉罗斯就是昨天吕西安从马上跌下来对他抱同情态度的那个人。“不懂马的人,当然不懂得看嚼口;这个新手至少是能骑马的;可以看得出来,进骑兵团他是有准备的。”他态度认真地说。

在骑兵二十七团,对吕西安采取这样的尊重态度,中士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吕西安掉转他的马,以便尾随上校坐骑,这时他的表情不知不觉有一点蔑视嘲弄的意味流露出来。上校心里想:“ 你这个倒霉蛋共和派,等着吧,我不会饶过你的。 ”吕西安给自己树敌,要吃苦头了。

吕西安谢过军官们的祝贺,办完兵营中的公事,还有三十六副喇叭吹打完毕,如此等等,一一应付过去之后,才算解脱出来,他感到十分惆怅,闷闷不乐。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切都无聊透顶;他们谈论打仗、敌人、英雄业绩、荣誉,可是二十多年以来,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敌人!我的父亲认为历届议会一向吝啬苛刻,战争拨款从来不超出一次战役之用。是呀,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不过是让被收买的议员那种狂热劲儿来一次表演就是了。”

吕西安一面这样沉思默想,一面往躺椅上躺下去,外省制造的躺椅一个靠手经他这一压给压断了。他站起来,气坏了,最后把这个旧家具摔坏了事。

一个外省青年受教育付出的费用当然不会达到十万法郎这么多,可是如果把他换到吕西安的地位上,那他不是要幸福得发狂了吗?所以,所谓文明,徒有其名,是假的!确切地说,我们并没有达到完美的文明的境地!随着这种完美的文明一起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烦恼,我们只好整天费尽精神去对付这许许多多的烦恼!


[1] 这是一些 极端保王党 在说话;谁会怀疑交易上的廉洁?(司汤达原注) JrmaGqRRHKEZpukS1dT/oYGfZX9BsnDo6jSqWhy2SssSJdxXLQ3bULLTxFslo4V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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