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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在挑战翻译?

刚刚过去的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二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发布学科目录征求意见函。一看,“翻译”被列入一级学科目录之中。竟有这种正中下怀的美事?我生怕自己瞬间老眼昏花或突发老年白内障,姑且抬眼望了一会儿窗外刺槐树梢上的一对喜鹊,尔后收回视线细看。没错,“翻译”两个字分明出现在“文学”麾下的一级学科阵列。这意味着,翻译开始由后台战战兢兢、仰人鼻息的从属性、“御用”性配角,来了个一夜豹变,变得可以和各路“诸侯”称兄道弟、平起平坐了,好比当年刘关张哥仨儿,上座也好末座也好,总算可以一屁股坐下来了!

我之所以半信半疑,一个原因,是翻译跻身于二级学科目录好像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十几年间,尽管翻译硕士专业学位教育各地揭竿而起,蔚为大观,但作为翻译实践成果的译作,在不少大学的成果(业绩)评价体系里边,甚至末座也没捞着。套用沙翁句式:成果,算还是不算?这是个问题。而若译作不算成果,那么自不待言,甚至翻译课老师都不会用心搞翻译。而没有翻译实践经验,怎么能教好翻译课、指导好翻硕研究生呢?毛主席很早就在《实践论》中说过:“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而当下翻译教学的情况好比是,没吃过梨子的人眉飞色舞地大讲特讲梨子是什么滋味。个体译作不算成果事小,动摇翻译专业根基事大。

好了,翻译荣升一级学科了——估计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如果再不算成果,对上对下恐怕更不好交代。

另一方面,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翻译又面临着新的威胁、新的挑战。前不久中译出版社和广西师大外院举办“《我和我的翻译》丛书发布会暨新阶段中国翻译的角色意义”线上座谈会,主持人就表达了这一忧虑。而我觉得,这种威胁或挑战似乎还不具有切切实实的现实性。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北大中文系陈平原教授讲过的一件事:二〇一七年一月十五日他在北京参加首届未来科学奖颁奖典礼,翌日出席“人类的未来:人·机·神”对话会。一位科学家在会上大胆预言:十年后,人工智能将超越人类的思想;二十年后,全球百分之八十的就业人口将无须就业;三十年后,人类可能实现长生不死的美梦。听得陈平原胆战心惊,于是问:百分之八十不用工作的闲人或废人如何度日和求证人生意义?主持人说:这用不着你担心,全都转行搞文学艺术好了,“很优雅的”。

我呢,对此倒没有胆战心惊。相反,作为翻译匠的我颇为欢欣鼓舞——我从中听出了之于翻译和翻译匠的积极信息:哪怕那位科学家的预言再大胆,十年后人工智能所超越的,也只是人类的思想,而不涉及有别于思想的文学艺术,故而二十年过后也还是给百分之八十的闲人或废人留下了全都转行搞文学艺术这条光明大道。也就是说,翻译中的科技翻译、社科翻译、新闻翻译、商务翻译、旅游翻译等非文学翻译有可能被人工智能取而代之,而事关文学翻译(旁及部分学术翻译),科学技术要挑战,至少往后二十年还不自量力,二百年也未必成功。毕竟文学关乎人本身,人的精神、人的心灵、人的灵魂、人的情感、人的种种隐秘的心理机微。而这一切的总和,不妨说简直是宇宙的总和。假如真有一天人工智能技术连这个天灵盖也能打开任意鼓鼓捣捣,那么事情也很简单:人脑都没了,还要翻译干什么?!

至于陈平原教授“胆战心惊”的另一个疑问:假如人老也不死则人类的新陈代谢如何完成?让我替他补充一句:以生老病死为一大主题的文学艺术如何搞得下去?这点还是请读者诸君自己琢磨好了,这里暂不讨论。

除此之外,中译出版社那位主持人还有一个忧虑:如今会外语的人越来越多、外语水平越来越高,这会不会对翻译构成另一种挑战?不错,外语“哇啦哇啦”讲的人明显越来越多。然而吊诡的是,水涨未必船高,文学翻译的总体水平好像不是随之越来越好,反倒越来越差。什么原因呢?一个原因,是外语水平这个玩意儿,可以通过这个培训那个培训、这个班那个班和出国留学短时间突击上去,但汉语水平、文学水平,尤其文学性汉语水平的提高,这种“敢死队”模式却是很难奏效的。那是个经年累月慢慢熏陶、积淀和发酵结晶的过程。不言而喻,文学翻译的文本呈现形式是母语,是汉语,优劣高下取决于所用汉语的文学性。许渊冲先生生前断言:“文学翻译的最高目标是成为翻译文学,也就是说,翻译作品本身要是文学作品。”而文学作品是要言之有文、要讲究文采的。记得季羡林先生说过:“研究外国文学,要具有一定的汉语基础。就是要先背上二百首诗词,旧的;古文也要背上几十篇。你脑袋里没有几百首诗词,几十篇古文,要写文章想要什么文采,那非常难。你要翻译,就要有一定文采。”问题是,外语科班出身的人、海归博士们有多少人脑袋里有几百首古诗词、几十篇古文呢?里面有的,大有可能是其他时髦、好玩儿的东西。所以外语水平越来越高,眼下也不足以消解文学翻译的必要性。退一步说,即使全国十四亿人全都外语“哇啦哇啦”响成一片,那也还是有人情愿看翻译过来的作品,那是另一种艺术。实不相瞒,闲下来的时候,作为消遣,我这个村上译者也更乐意看我自己翻译的《挪威的森林》,而不大看日语原版『ノルウェイの森』。总觉得汉语、中文比日文字母“假名”——尽管日文中也有汉字——更能激发审美想象,更让人觉得意在言外。

相比之下,翻译稿酬低倒真可能是挑战翻译、挑战译者心理底线和制约翻译人才成长的一个老大难因素。你想,国人人均GDP已经超过12000美元,开始在高收入国家行列里昂首阔步了,而翻译稿酬仍在千字80元至100元之间打转转,译者,尤其年轻译者仍在第三世界水深火热之中唉声叹气,仍在拿李太白凄然自况:“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不过就我个人来说,也许出版社可怜我年老体衰上气不接下气,对我还是网开一面给些照顾的。至于具体照顾了几张大钞,因出版社不许我说,所以我不能说。可另一方面呢,出版社的日子也好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据说马云、刘强东他们的电商平台把书价折扣实在压得太低,以致出版社的利润空间只够维持自己苟延残喘,结果不得不在译者身上精打细算、敲骨吸髓。不过这个问题太复杂,这里磨破嘴皮子怕也无济于事,需要国家有关部门综合考虑,出台综合治理措施。我期待着,我们期待着。

2022年1月10日 6uyTtMTPshBK7dKlBxuyO+XUqbdiOFULgN9XLpAShJEVbpPDX7rtWAOVFm7xLa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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