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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消费的母爱

乡下,暑假。暑假我回到了乡下,乡下的“别墅”。早上开大门时,对面邻居老张也在开大门。我们隔着村路聊了起来。

快七十岁的老张“家庭成分”是地主,地主家庭出身。“文革”前地主是阶级敌人,列“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五类分子之首,其子女备受歧视。老张因此找不到对象,等到改革开放后取消“家庭成分”了,才有女子敢嫁给他。这么着,老伴至少比他小十岁。老伴是极勤劳的劳动妇女,大门两侧栽满了花,俨然花坛。早上薅草,晚上浇水,寸草不生,生的只有花。不料今年我回来好几天了,一次也没见到。于是我问:“老伴呢?怎么一次也没见到?”老张说去城里女儿家了。我知道老张两口子只有一个女儿,住在省城。我接着问:“看外孙去了?”老张苦笑说外孙还没出生,做饭去了。“如今的年轻人,结了婚也不做饭,尽在外面吃。在外面吃腻了,就让母亲过去做饭。还振振有词说:‘妈,你闲着也是闲着,来帮我们做饭得了。我俩不在外面吃省下的钱,你俩吃不了地吃!’吃完饭碗也不洗,嘴巴一抹就休闲去了,全让老太太侍候,”老张说,“侍候完女儿还要侍候女儿的儿子、女儿。从出生到幼儿园,从幼儿园到上学,差不多要侍候到上初中上高中……”我又问:“老太太到底愿意在哪里生活呢?城里还是乡下?”“当然是乡下!乡下多好啊,菜好花好空气好,宽宽敞敞,安安静静,老两口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何况我在城里没事干更难受,总是跑回乡下。你看你看,老了老了还闹了个两地分居!”我提议是不是应该这样:暖和时候在乡下,冬天冷了进城帮女儿,一边半年,两相平衡,对谁都说得过去。老张叹口气:“哪会那么平衡?现在能走能动不去帮忙,等不能走不能动再进城让人家帮忙,那能行吗?没办法啊!再说老太太到底心疼她的宝贝女儿,就这么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吓了……”

母爱,被消费、被要挟的母爱!

其实,我一个亲戚的情况更严重。去年到退休年龄了,下岗二十多年后好歹等到退休金了。夫妇俩退休金加起来差不多四千元。我心想这回两人可解放了,雨过天晴了,岂料每次见面对方仍好像一脸乌云。问之,原来儿子儿媳早就打老两口退休金的主意了:在县城最好地段买了最贵的商品房,首付要老两口出,装修要老两口出,还贷要老两口出……不全出也要出大部分,以致父母的日子比拿得退休金前还要紧巴。紧巴归紧巴,但母亲并不抱怨。看情形,为了儿子即使把老命搭上也心甘情愿。

是啊,这就是母爱——无条件的、无私的、无需回报的爱。这也正是母爱的伟大之处。但问题是,子女对父母的爱呢?如果非要榨尽老人最后一滴血才肯放手,那还是爱吗?还是子女吗?说得狠些,那是子女还是仇敌?

我还有一个亲戚,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夫妇俩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拼一生的积蓄为儿子盖了新房,成了家,而儿媳在婆婆生病时却连一个鸡蛋也舍不得。小两口甚至把老两口赶出新房……

“啃老族”这个说法我是知道的,我想那大多是客观上出于生计而要父母补贴。而上面的情况远远超过了这个限度,已经触及人品、人格以至人性的底线。我不是社会学者,没有做过相关社会调查和专题研究,但在我如此耳闻目睹的范围内,类似情况绝非个别。昨天甚至有人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我这在东北农村相当普遍,十家有八家如此。子女——主要是儿子——认为父母付出理所当然,自己索取天经地义,休说回报,连感激之情都无从谈起。生女儿还好,生儿子简直是一场灾难。如不巧生下双胞胎男孩,那就成了人间地狱!以致——大弟亲口告诉我——眼下农村没人想要第二胎,即使政府为此给补贴都没人要,不敢要。谁敢要?要不起!换言之,爱成了负担,成了苦难。而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母爱被消费、被要挟的结果。

“百善孝为先。”一个连父母都不爱的人,你能相信他会爱朋友、爱师长、爱社会、爱祖国吗?一个连母亲都能消费和要挟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消费和要挟的呢?那是多么可怕的人!

记得二〇一四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加拿大女作家爱丽斯·门罗说过:说到底,子女也是他人。这句话出自一个早婚早育多育的年老母亲之口,分外耐人寻味。但另一方面,我相信“他人”不会这样对待父母。

2015年7月17日 WCPqxxjPUy8p+z7hc7BOw1/Ujg/UKk5/GxeYZESR6rhiQpYJSyci9cdzZM7rD3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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