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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清作出生时,野口家依然一贫如洗。父亲佐代助偶尔在翁岛的邮电局打打零工,帮忙送送邮件,但那也只限于正式的邮递员请假休息的时候。除此之外,他依旧一大早就游荡在酒馆和赌场之间。

虽然外祖父曾经一度从打工的地方回到家中,但是由于和老伴弥沙相处得不好,最后再次出走,留下了还不到五十岁的弥沙。她整天闹着身上这里疼那里疼的,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身边不仅有伊努和清作这两个吃奶的孩子,而且还有懒惰成性的母亲,更有只知道花钱的丈夫,希佳的负担越来越重。

之前在村民的帮助下曾经修过一次的房子,现在又变得破烂不堪了。墙上挂着席子,因为地板上连一块榻榻米都没有,所以只能直接铺席子睡觉。每当下雨的时候,全家人就挤在不漏雨的地方,再往婴儿头上撑把伞。虽然住房本身占地面积很大,但里边却阴森昏暗。

尽管如此,希佳仍然一个人努力支撑着这个家。春天到夏天,她到别人的地里去帮忙,干完活儿再到湖边捞小虾,然后一大早走街串巷地去叫卖。冬天她则就近采购一些柿子、山药等农产品,背到户之口、蟹泽去兜售。只要一有空闲,她就去给别人当用人,编草鞋,搓绳子,直到深夜。

周围的邻居们都为她坚忍不拔的意志而惊叹不已,纷纷赞叹她超人般的拼命精神。

这段时间,在心理上给予她支持的是新鹤村的中田观音。这尊观音与梦岛、立木的观音齐名,是著名的奥羽三观音之一,于文永十一年(一二七四年)在会津新鹤村建成。主大殿内供奉着有背光的国宝级金铜像,自古就集百姓的信仰于一身。这座庙占地面积相当大,在主大殿两侧还各有一尊高三尺一寸的地藏观音,这种规模和气势在当地实属少见。

希佳第一次到这里还是外祖母带她来的。她常对村里人说:“无论什么时候,观音都在保佑着我,所以只要我努力干活儿就不会错。”

明治十二年(一八七九年)的新春过后,清作迎来了他虚岁四岁的春天。

这段日子,父亲佐代助到月轮村去打工一直未回。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和母亲弥沙。希佳依旧白天到田里干农活儿,晚上再到湖边捞虾,第二天一大早拿出去卖,当时野口家只靠耕地而没有现钱,不这么做是无法维持生计的。

四月末的一天,春天的脚步也姗姗来到猪苗代周围,暖融融的阳光笼罩着三城潟,令人昏昏欲睡。刨了一整天的地,希佳已经疲惫不堪。太阳西斜时,她先回了趟家,在土锅里放上水,把土锅挂到火炉上方的钩子上,然后出去摘菜,准备做汤。

过了大概十分钟,希佳听到从家那边传来异样的哭声,那哭声像是要撕碎即将进入黄昏的温暖的春宵。

希佳扔掉手中的菜篮子,赶紧跑回家去,只见把手插在火炉里,不停哭叫的正是清作。他头上那口直径大概有三十厘米的土锅倾斜着,锅里的热水流出来,把炉灰和烟尘溅得到处都是。

希佳顾不上脱鞋,马上跑进屋,把清作的身体一把从火炉边拽出,紧紧地抱在怀里。清作小小的左手上沾满了炉灰和热水,紧紧地攥在一起。

怎么办才好呢?希佳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她也具备一定的常识,知道烫伤应该敷上黄酱或土豆泥,但是面对发疯似的哭喊着的清作,她却手足无措。

一向秉性坚强的希佳,这会儿也没有勇气掰开清作那散发着皮肤焦煳味儿的小拳头。希佳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清作,用面颊贴着他,一个劲儿地祈祷着。一个多小时以后,疼痛终于缓解,早已哭累的清作终于停止了哭叫。

希佳心惊胆战地掰开清作的左手看了看。清作马上又像着了火似的大哭起来。那一瞬间,希佳看清楚了。清作的左手掌被烧烂了,通红一片,马上就要鼓起来的水泡周围渗出脓水一样的液体。希佳这才用碎布块儿把土豆泥裹在直叫疼的清作手上。

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希佳一边抱着痛哭不止的清作,一边后悔自己不该这么不小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虽说只是到后院地里摘菜这么一会儿工夫,但无可否认,出这种意外还是由于自己太粗心大意了。不幸的是,希佳出去的时候,母亲弥沙偏巧不在家,而长女伊努也正在外边玩耍。像往常一样,希佳把清作放进用稻草编的篓子里才出去的,但没想到的是,已经开始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好奇的清作会自己从篓子里跑出来,还跑到了正烧着火的炉子边上去。

希佳不住地责备自己,在那之后的二十一天里,除了干活儿的时候,她一直抱着清作,不眠不休地祈祷着。因为她根本没睡觉,所以到了第十天的时候,眼皮就红肿起来了,甚至有段时间根本就睁不开眼睛,也看不见东西了。

但是,无论希佳再怎么祈祷,也无法治愈儿子手上的烧伤。没过多久,疼痛减轻了;过了一个月,伤口也好了。只是清作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都粘到了手掌上,而其他手指也都向内侧弯曲着,缩到了一起。那样子就如同轻轻握着的拳头,指尖就像捣蒜槌似的。孩子们之间相互起绰号总是那么贴切、准确。“手槌”这个绰号虽然听着令人心酸,但非常形象。

看到清作的手,希佳总是左思右想,懊恼不已。如果当时自己在孩子身边该多好,如果出事以后能马上去医院,或者即便是现在,能带他到猪苗代去,请医生看看也好呀。可实际上,家里怎么可能有钱带他去医院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进一步地折磨着希佳的心。不过就当时的医疗水平来看,即便烧伤以后马上去了医院,清作的手能否治好也很值得怀疑。

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小会儿,但清作的左手还是直接触到了燃烧着的柴火,而且未能马上移开。正因为如此,烧伤的不只是皮肤表面,已经深入到真皮、皮下组织,尤其严重的是带动拇指和食指的筋也已被烧烂了。

要治疗这种烧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涂上软膏,再将手指固定在伸开的位置上,然后包好绷带。但即便及时采取了这一措施,在皮肤都被烧没了的情况下,手指萎缩也是无法避免的。最根本的治疗方法是在伤口愈合之后再进行植皮,而从当时的医疗技术水平来看,这根本做不到。

因为没钱去医院,所以清作的手才成了残废,这只不过是希佳的后悔话。实际上,即便当时去了医院,恐怕结果也好不了多少。

不过,留有红色疤痕、手指向内弯曲的样子确实不好看。特别是在扶东西、拿东西的时候,捣蒜槌似的手尤为引人注目。再加上清作本人当时还小,根本意识不到好看与否,这就更令人觉得这个孩子可怜。没办法,希佳用布给清作做了个能包住手腕以下部位的袋状物,盖住了他的左手,但少不更事的清作总想用那只灵便的右手把它解开。

希佳哄着清作:“别拿下来,好好包着。”

从那以后,无论去哪里,她都背着清作。在地里干活儿时,她就把清作放在田埂上的篓子里或挂在树上的袋子里;下雨时,她就在地上支起那种叫八只脚的竹竿,把席子盖在上面为他遮风挡雨。希佳坚信只有自己和孩子一起分担痛苦,才能算是对孩子的补偿。 xYPEkBmoffOv0+gDuVQJPXijIQ8hafNybcyhz1195tjm01UoAA2PJ+dzYvtjPl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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