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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明治二十六年(一八九三年)五月,清作开始了他在会阳医院的学习生活。从三城潟出来时,希佳为他做了一件棉布横格对襟和服和一条用整块布料裁成的腰带,好友秋山义次送给他一条棉布和服裤裙。

这时,在会阳医院住着以长古沼票策为首的五名学生,他们有的做渡部院长的代理,有的帮忙干一些杂务。实际上,这家医院规模也不算大,有他们五个人已经足够了,不过渡部还是把清作加了进去。而且半年以后,又有一个名叫吉田喜一郎的年轻人插了进来,他是若松附近的喜多方町人。

要说起来,渡部医生虽然爱时髦,爱摆阔,但同时他也极富进取心,爱才惜才,愿意让有才能的人进来学习,不仅有长者风范,而且不拘小节,自由豁达。但这些也是后来让野口付出代价的女性纠纷的根源。

这位名叫吉田的年轻人跟清作这种贫农家的孩子不同,他出身于中农家庭,来请求拜师当学徒是由父亲陪着一道来的。家中除给他准备衣物、零花钱外,还要以每年四麻袋大米的口粮作为条件。

渡部院长一下子就看出清作和吉田是这些学生中尤为出类拔萃的人才,所以他很快就决定让他们俩同住二楼的一个房间,让他们在学习上互相竞争。对清作来说,这是与竞争对手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两人相互促进,经常学习到凌晨两三点。这时清作的一句口头禅是“人家拿破仑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把自己比作拿破仑也确实很像清作的个性。

虽说两人都很优秀,但与天赋较为突出的吉田相比,清作属于勤奋型。他具有一定才气自不必说,其最大的特点是有韧性。这种韧性既有一部分来自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天生的忍耐力,又有一部分来自被叫作“手槌”的屈辱。

在若松,清作跟同为医师的和崎义路和住在新横町的和田迁吉学英语,只用一年时间就掌握了《卡莱尔传》和《克莱武传》。同时,他还跟住在若松的文学士佐竹元二学德语,后来又跟三之町天主教会的三个人学了法语。当他发现渡部医院的仓库里沉睡着大量的汉语书时,他又把这些书通读了一遍。

这种如饥似渴的学习劲头,简直就像饥饿难忍的野兽在荒野里发现了食物一样。他不顾一切地汲取着知识的营养。不可否认,这段时期的刻苦学习为他后来在事业上的飞速发展奠定了基础。

但所有这些学习活动都只能在医院工作的休息时间里进行。在医院里,尽管他们两人特别优秀,但因为辈分最低,所以要干的杂事也就最多。

吉田人缘好,与学长长古沼以及根本等还适当交往,而清作则在做完自己分担的工作之后就赶紧回房间去了。学长长古沼深受上一代学长渡部思斋的宠爱,英语水平也相当高,可清作从他那里把该学的东西学会之后,就再也不去找他了。虽然他这种自私自利的做法会引起同伴们的反感,可他对此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不太在意别人讨厌他,至今为止这二十年里,他已经习惯了别人因为他有残疾而鄙视他的感觉。时至今日,他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调整自己去迎合别人的想法了。除了有时为了利用别人而去讨好别人之外,他根本不想接近任何人。

就在这一时期,会津地区偶然流行了一阵子回归热。渡部院长从德国购进了一架能放大一千二百倍的显微镜,共花了一百二十元,按当时的价格来看,相当昂贵。渡部院长用这台显微镜检查从回归热患者身上采取的血液,将回归热病原体分离出来给大家看。

“大家听着,你们要好好看看这个东西。”

学生们都争先恐后地观看。可是这时候,清作根本不顾其他人还在等着,他一个人就整整用了别人两倍以上的时间看个没完。长古沼实在忍不住了,怒骂道:“哎,野口,你本来就是个残废,还不赶快让开!”

从此,清作与长古沼的关系就更加紧张了。

明治二十七年(一八九四年),随着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已经当选为国会众议院议员的渡部鼎作为三等军医应征入伍。

渡部为了精简医院人员,临走前只留下了清作、长古沼等人,其他学生都被打发回家了。借此机会,吉田转入若松名医斋藤幸源的门下。等到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要出发时,渡部召集所有留下来的学生以及工作人员,宣布他走后,医院的所有业务以及包括会计在内的所有工作全都由清作负责。

这时,清作虽已经由学生上升了一级,当了药局主管,但毕竟是刚满十九岁的小辈人。这一安排让具有学长资格的长古沼等人深感不快。可因为这是院长的决定,他们又不能反对,所以当渡部从会津出发时,医院内部就已经埋下了不满与内讧的种子。

会阳医院本来就存在着本家与医院两大势力的争斗,一遇到问题,双方就闹得不可开交。本家指的是以渡部院长的正房妻子为中心的一派,而医院指的是以院长的爱妾为中心的一派。现在再加上长古沼等老牌学生们的加入,局面变得越来越复杂。做学问另当别论,对处理人际关系的微妙之处不甚了了的清作只是单纯地认为拥护正房夫人才合乎逻辑,因而在立场上自然站到了本家一方。但是,这种做法很快就招致医院一方以及长古沼他们的反抗,由于意见无法统一,所以形成了误解与中伤满天飞的混乱局面。

面对这些矛盾,刚开始的时候,清作还比较积极地进行调停,但由于偏见以及女人们的嫉妒心理都搅和在一起,事态变得越发复杂了。对此深感厌倦的清作为了逃避这些琐事的纠缠,干脆跑到教会或佐竹家去学外语,但只能躲避一时,一回到医院,他马上又被拖入明争暗斗的旋涡当中。

清作实在无法忍受,于是他给恩师小林荣写信,陈述自己想辞去留守负责人职位的想法,但小林荣对此表示强烈反对。他反对的理由是,虽说工作有困难,但应该想到渡部先生提拔重用的恩情,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完成工作。

在他的鼓励下,清作再次振作起来。不管争斗如何激烈,自己还是要尽最大努力把工作做下去。虽说这是一些很无聊的凡间俗事,但是通过这一年的锻炼,一心做学问的清作也了解到了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对他来说,这是一段很宝贵的人生经历。 3wVqdVwRlBEAjDAq+0UFq258rKjHkxFBE8v1hZaClcrJOB7k8g9QPDFJO/aBYlNu



3

这一时期,清作经常到会阳医院前面一个名叫福田的酱油批发商那里去看从东京邮寄过来的《读卖新闻》。当时,订报的人家还很少,会阳医院也只订了一份《东京国民新闻》。

有一天,他坐在室外的长椅上看报纸,偶然间,目光落到正在过马路的一位女学生身上。只见她梳着马尾辫,身穿紫色和服裤裙,右手还拎着一个当时很流行的小皮包。这个女学生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瘦削的侧影显得气质高雅,一看便知是位良家女子。

这才真是一见钟情,虽然他连这个女孩的姓名、住址都完全不了解。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秋季的某一天,清作在院长家,正跟院长夫人说话,院长妹妹送出来的客人偏巧就是这个女学生。

若松地区全部人口不足两万,上流社会的子女们能够出入的场所也极其有限。这一年的圣诞夜,在清作经常去学法语的教会里,他又看见了这位女学生。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在从教会返回的途中,清作鼓起勇气跟院长妹妹打听女学生的姓名。

“那个女孩儿名叫山内夜音子,正在会津女子中学上学,虽然现在和母亲两个人住在三之町,但她原本属于会津藩山内家的直系血统,由于战争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她正在考虑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振家业。”

她出身名门,虽然清作与她门不当户不对,但他并未因此而退缩。

现在已经不是江户时代了。这个时代,只要有能力,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发展,清作也一样。他现在就是一边掌管着整个会阳医院,一边还能和院长妹妹亲切交谈。从这一角度看,已经破落的武士家族的子女也没什么好怕的。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他虽然还处理不好,但在其他问题上,清作这时已经相当自信。

这天,他回到宿舍后,马上写了一封给夜音子小姐的信。信封上写好地址、姓名——“寄三之町山内夜音子小姐”,寄信人一栏则用了假名——“夜音子的好友町子寄”。

在这封信的开头,清作写道:“一叶亲书发至此,请勿惊慌,勿怀疑,仅述一缕情思……”怎么看都属于熟悉汉文、具有清作特色的唯美情调。信上也没注明读音,还是用他那一流的运笔技巧写出来的,就算不是夜音子,谁看了都会迷惑不解的。

总之,这封信对于还是女中学生的夜音子来讲太晦涩难懂了,她判断这封信绝对不是町子写的。因为最后落款处只写了一句“S.N生敬上”,所以她把这封信完全看作是恶作剧,交给了母亲千代,而母亲千代又把它交到了夜音子的班主任手里。

清作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等着夜音子给他回信。最关键的署名只写了自己姓名的首字母,就以为人家会写回信,看起来他确实相当自信。过了十多天,没接到回信,清作以为信没寄到,于是这一次他把重新写好的信直接扔进了夜音子家的木格门里。

但是,这封信被夜音子的母亲千代捡到了,她连信封都没打开,就直接送到女子中学去了。

尽管如此,清作还不肯放弃,一个星期后又投了一封信,隔一个星期,又投了一封。

从这些也能看出清作做事的韧性以及行动力。

而收信的一方却越发害怕。母亲千代看到每封信的署名都是“S.N生”,又都是夹杂着汉文的流畅文笔,于是认定写信的人肯定是成年人,感觉自己的女儿好像被什么地方的变态给盯上了。

学校方面当然也不会再继续听之任之,他们以“S.N生”的署名和信上的笔迹为线索开始正式寻找寄信人,结果不出半个月,就查清楚了“犯人”就是会阳医院的野口清作。

清作虽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但他既有学识,又正掌管着会阳医院,就算是女子中学的老师也不能随便指责、批评他。于是班主任把这些信一并交到天主教会的牧师手里,请求牧师代为训诫清作。

牧师把清作叫过去,说了他一顿:“你也是有出息、有地位的男人,今后不要再搞这种恶作剧了。”但实际上一看信里的内容便知这不是恶作剧,而是在很认真地请求对方,希望对方能够跟自己交往。如果是现在,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从学校到教会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但在当时,男人给女人写情书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大新闻。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可这种做法本身就不正常。不管怎么说,对方根本就没有和你交往的意思。”

就这样,清作的一片真情没能得到理解,只是通过牧师向夜音子母女俩转达了清作对夜音子有好感的意思,结果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明治二十八年(一八九五年)春天,中日甲午战争结束。一年后,渡部院长安全返回会津。从他出发到现在大约过去两年时间了。

清作赶快把这两年发生的所有大小事情都做了一番汇报,然后又把一本详细记录每一笔收支的《战争期间会计明细表》交给了院长,而且上面的所有内容都是用英语写的。

渡部院长再次为清作做事的认真和细致感到惊讶,感谢他所做的一切。

就在渡部院长回乡三个月后的夏天,他的一位牙医朋友血胁守之助来到若松。

这位血胁守之助医生当时在东京芝区的伊皿子坂的高山牙科医学院当干事,这次是应渡部院长的邀请,来会津地区进行夏季牙科巡诊医疗活动的。那时候,因为会津地区还没有专业的牙科医生,所以他来到这里以后,连日患者不断。血胁守之助白天专心为这些患者进行治疗,晚上则到渡部院长这里和他闲谈。虽然外科和牙科有所不同,但他们二人都对旧的医疗体制持批判态度,在争取建立新的医疗体制方面志同道合。

血胁守之助偶然注意到在会阳医院的药房里一直学习到深夜的清作。他很欣赏地想“这倒是个勤奋好学的人”,于是不经意地伸过头去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书,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在读一本病理学原著。在这样一个地方,难道真的会有学生读这种难解的医学原著吗?守之助忍不住好奇地和清作聊了起来。通过交流,守之助知道清作跟这里的牧师以及中学老师学了英语、德语和法语,现在已经基本上可以不借助字典就能看懂了,而且他还发现清作在基础医学知识这方面也具有相当深厚的功底。

“如果你什么时候到东京学习的话,也许我能多少帮上点儿忙。你要是来,一定要到我那里坐坐。”

清作具有一眼看透谁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特殊能力。现在他看着血胁守之助,马上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来说相当重要,接近他绝对不会错。

于是清作向他讲述了自己因为手有残疾,家庭贫穷,所以才在这里当学生学习,不过他总有一天会到东京去参加医师资格考试等情况。守之助看到清作缩在一起的手指,更加动了恻隐之心。

残疾的确有不利的一面,但它同时也可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这一方面有时又确实方便。几乎所有见过清作的人都会产生要为这个人做点儿什么的心情,这虽然源自他天生会说话,讨人喜欢,但如果没有左手残疾这一事实的话,恐怕也难以如此。

总而言之,这个夏天结识的血胁守之助,是在小林荣、渡部鼎之后第三个对清作具有重要意义的人物。 BhCmM+XCSbMr/cszxQV/CtZ7EokL9uBr+PBGC1+96LjdXKBgIX1j1mBJi7GFCZ8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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