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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锋作家的发明:不存在的人

意大利作家乔治·曼加内利(1922—1990)在微型小说《不存在的人》里呈现了具有悖论的形象:四楼住着不存在的那个人,不是那个套间没人住。

就如同我们说:死去的人活着,而活着的人已死去。但不同的是,曼加内利是在存在的荒诞意义上写不存在或存在——不存在的同时又存在,没有却有,颇有中国式的禅意,犹如悟到了空和无境界的禅师。

我想到黑色幽默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讲美国参加“二战”的飞行员所承受的荒诞圈套:脑子有毛病可提出申请,就免去飞行,但提出申请,证明脑子没毛病,就得执行飞行命令。

记得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读过曼加内利10多篇微型小说,都给我以审美的愉悦和新鲜。于是,我开始期待……终于,2018年1月,我购得了他完整的集子《微型小说百篇》(1978年在意大利出版),整整100篇,每一篇写了一个人,采取超现实手法,直抵社会的本质。每篇不过1000字,内涵大于篇幅。那是对传统小说的一种挑战和颠覆,标志着微型小说的可能性。被誉为当时意大利典型的新先锋派小说。传统语言已难以反映现实的转折期,曼加内利探寻了崭新的表现方式。这种先锋精神,至今,仍有意义,当今的作家面对网络时代,也面临新的表达方式的问题。

意大利经典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1987年写的序,也选入中译本。他和曼加内利都是文学的双料,既是小说家,也是评论家。我读过卡尔维诺多部文学评论著作,却遗憾读不上曼加内利的《如同谎言的文学》(我想到略萨的说法:小说是真实的谎言),否则可将其小说和理论相互映照,那就有趣了。

我偏爱作家评作家。因为,能说内行话。序言也是一种评论。每篇长度仅一页的小说,卡尔维诺发现:“没有人能够像曼加内利一样,同时代表着传统和前卫。”此为继承和探索的问题。还指出“他的微型小说喷发出一眼由动词构成的泉水,由比喻构成的旋涡,由令人捧腹的发明汇成的瀑布”。他还概括出独特性,曼加内利的微型小说“每一句话都与众不同,他如同一位不知疲倦而又无法抗拒的发明家,不停地进行语言和思想的游戏”。值得注意的是,卡尔维诺用的是小说的眼光,即长短、大小都平等。用小说的眼光考量微型小说,因为微型小说首先是小说。

卡尔维诺评曼加内利的同时,不也评了自己的小说吗?志趣相通呀。我拎出两个关键词:发明和游戏。作家其实就是文学的发明家和游戏者(小说也要有游戏精神)。曼加内利确实发明了他独特的小说,又有斯威夫特的游戏精神(形象和语言)。

100篇微型小说,曼加内利没给作品戴帽子——起题目。我参与创作,给第51篇起名《不存在的人》。阅读的游戏还包括命名(起题目)。阅读要展开联想,就会“枝繁叶茂”,我立刻想到卡尔维诺的《不存在的骑士》,一副硬冷的铠甲,却空无肉身和灵魂,却英勇善战。只有“壳”没有“肉”的人,是一种象征和意象。这也是卡尔维诺的发明,更是文学的发现。

曼加内利的《不存在的人》呈现存在的荒诞。现实生活支持着不存在的人存在。比如,一个人死了,其生前的生活被人记得,那个人就还活着。但是,要是被人遗忘,那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意味着不存在。

开头就表明作家对不存在的人的关注。只有写出才表示其存在(我写他在)。这也是作家的任务,对小人物,尤其是对无名无姓的小人物的发现和呈现,由此增多了文学里的人物,而且曾经活着,现在仍活着。

怎么呈现不存在的人的形象(和看不见的人还不同)?不打交道,不冒犯别人,不去交谈,后又点出不尝试结婚,不弄脏楼梯,曼加内利用了排除法。然后,采用对比的方式写其存在(可以领略卡尔维诺所说的旋涡),与前一个租客的关系。一实一虚,仿佛阳光下的人和影。那个职业不确定的先生名声不佳,显示存在的过渡,因一场坠入爱河的经历,而离开了这套房间。不存在的人租了房,有人猜测:不存在的男人就是那个恋爱的男人,是死后的他。不存在的人不作反应。此作像飘过一股迷雾,作家并不驱散,保持着叙述的难确定,难看透。以至于不存在的人极端谨慎,导致了被忽视——加浓了不存在的迷雾。作家常常介入(不得不介入),称其为一个理想的房客。但也造成威胁,人们指责不存在的人:他以为自己是谁?就因为他不存在吗?

这是城市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他的存在,唯一的一点证据就是租了房。不存在的人,在作家笔下存在了,文学的语言表现了存在(卡尔维诺所评语言的泉水、旋涡、瀑布)。曼加内利记下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近乎完美的不存在的人物(安静、安分),只能用别人对他的反应、猜测来写其形象和境遇。无中生有。不存在的人存在于作家的语言中。

附文
不存在的人

[意]乔治·曼加内利 著 魏怡 菲娜 译

住在那里,也就是四楼的那个人,不存在。我的意思不是那个套间没有人租,或者没有人住,而是说住在那里的人不存在。从某种角度上讲,情况非常简单:一个不存在的人没有社会问题,也不需要面对与邻居交谈的小小辛苦。假如他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而且他也的确不去冒犯任何人,他就不会与任何人发生此类问题。比如说,在目前由那个不存在的人居住的套间里,之前住着一个职业不确定的男人。不过,他的名声并不好,因为他总是不加区分地骚扰所有他以任何理由接近的女人。令人尴尬的是,这并非是一种恶习,因为对付那样的人,只需要好好教训一下就可以了。然而,那位先生是一个以不正常的频率坠入爱河,而且总是怀着严肃目的,也就是希望组建家庭(表面来看,他和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做,甚至是已婚妇女,上了年纪的母亲,头发花白、唠里唠叨的奶奶)的男人。无论如何,这位先生的行为令人感到尴尬。结果,有一天,他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套间,从此音讯全无。因为过了一阵子,他就被一个不存在的人取代了。有人会问,在那个恋爱的先生和这个不存在的先生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甚至有人会说,不存在的男人就是那个恋爱的男人,是死后的他。不过,他们很快又想到,一个死去的人,或者一个幽灵,与一个不存在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一开始,自然有一些针对此事的闲言碎语、打听以及好奇。随后,这位不存在的先生的极端谨慎,使得他基本上被大家忽视:他没有尝试结婚,没有表现出狂热的政治立场,也不会弄脏楼梯。从某种角度上讲,他是一个理想的房客。但是,不便之处恰恰就在这里:这是一种模糊的忧伤,它威胁着公寓里那些安详而庄重的居民平静的生活。大家都有点儿负罪感,因为当他们彼此相遇的时候,会谈论一些无关紧要,又或者不应该谈的事情,不可避免地会制造些噪音;他们还会拍打地毯,弄脏楼梯。这位不存在的先生无可挑剔的行为,使他们不断地有一种被指责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是谁?就因为他不存在吗?”他们嘟囔着。很明显,他们已经开始忌妒,而且,很快就会仇恨虚无所具有的那种自如而躲闪的完美。

(选自上海译文出版社《小小说百篇:100》) DQoAM5ihTsxeCUUKu0A6HmdWZceB2XzVTfEt6SdQED7wWZyK3OmJPkrD164DCY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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