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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埃尔:寒夜中的温暖

我以《突然》向皮·莱克塞尔的微型小说《诺埃尔之夜》致敬。我喜欢卡尔维诺等若干几位意大利作家。皮·莱克塞尔是位比较怪的用法语写作的意大利作家(出生于巴黎,故乡在意大利的瓦尔多特)。他有多部诗歌集。他的微型小说也体现出了诗性和故乡的气息。

我就像《诺埃尔之夜》的男主人公,帮助老太婆之后,被邀请进门,看一本停刊的杂志,现实里的老太婆叫他,他几乎受伤地跳起来。现实中,我沉浸在《诺埃尔之夜》中——突然,有了灵感。存在着互文性。

先将《突然》放在此,是莱克塞尔的光芒照亮了我。

突然

雨点仿佛敲击着我的心脏(能够想象出冷冷的雨滴的力量,水滴石穿),恍惚中,我觉得自己是金属拼凑的身体。窗帘透进黎明的白光。我不能再睡了。室内,还弥漫着夜色。

我起来,进书房,随手抽取书橱中的一本书——一排排书脊。打开顶灯。随意翻到《诺埃尔之夜》。仿佛要重温我无眠之夜。

那一篇,恰巧居中,一本书的对半的地方。就像展开翅膀。我摁住,制止它扇动翅膀。我感觉到了它的力量。可能合拢、关闭的时间过久,对半的书页似乎执意要起飞。

幸亏桌子的左侧有镇纸。长条形的有机玻璃镇纸,里边镶嵌着金色的图案,是一群楼房。我把镇纸横压在要翘起的对半书面上,书页之间有一条细细的深缝,缝的底下是书脊。

镇纸随着我的阅读的进程往下移动,或往上移动,飞不起来了。这个主人公失恋,突然终止了热情的目标,他失眠了,无法排遣绝望。他到小超市购物,又是突然,他想帮助一个提着网袋、拄着手杖的老太婆。

老太婆的眼神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我在这句话的下边画了一道波浪线:如果您没有别的有趣的事情要忙的话。接着,我又给主人公的行动画了重点标记:拎、搀、走、谈。

我拿起镇纸往下挪动,放开已读过的上端,遮住未读过的下端,仿佛保持着主人公行为的神秘性。

突然,我觉得,镇纸如同一根扁扁的杠子,横着压住了一对翅膀。强行地给书面语言组成长翅膀的主人公,不是用刑,而是文身,我像一个文身师,习惯性地画着阅读的符号:直线、波浪线、点线。

我像替他松绑,拿掉了镇纸,一对翅膀立刻收起。多有力的合拢呀。好像关闭一个秘密的盒子。恢复到没打开的模样。封面上,一群裸体的女人在奔跑,或说,是各种奔跑的姿势,我记得画的题目叫树上的人。

突然,我站起,关灯。室内外的光线顿时平衡了。我想出门、上街。

要不要带伞?于是,我听见了雨声。那是雨落在各种金属制品上发出的声音(最明确的是不锈钢防盗窗的铁皮顶)。好像也同时在敲击着我的心脏。其实,之前就持续不停地在响,仿佛突然打开了收音的旋钮。大概因为那个主人公的早晨,下着鹅毛大雪,雪落无声。

我可能受了主人公那早晨突然的……影响。我来到窗前。我居住在九楼。朝北的窗,远远对着小区的大门。平常,我观察进出的居民用不用伞,然后决定我带不带伞。却不见一个身影。

我俯望着小区的大门,是有铁轨的不锈钢栅栏门。已关闭。栅栏门上还横悬着红布长幅,特别惹眼。栅栏门上亮着一个红灯。

突然,我想到,已封城了。连锁反应,也封区了。随即想起,小区发布过的信息:一家人只能出去一个购生活用品,但要出示身份证,登记。

我回到书房。突然,像打开翅膀一样,翻到《诺埃尔之夜》,记下:2020年2月7日复读。突然闪出一个词,我把“公元”加缀在年月日前边,然后,松手,对半打开的书,像脱开了束缚,扇动了翅膀。

我知道,我让评论跨界了,随笔式的评论。小说与现实,主人公和我,有个相似之处,暂时忘了现实,但是,现实会将人拉出小说。我琢磨不清,是“诺埃尔”之光,照亮了作为读者的我哪个隐秘的点?

男主人和盘托出了自己失恋的经历,他却不知老太婆的背景,“却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老太婆说:“您称呼我诺埃尔就行。”恰巧是圣诞节,这个名字很恰当。

此作到了一半的篇幅,题目所示的名字出现了,诺埃尔的意思就是圣诞节。

我知道,这是老太婆即兴起的名字,把节日和自己挂钩。一篇温暖的微型小说。之前,是寒冷。来自大自然的寒冷,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来自突然终止了爱情的寒冷。双重的寒冷反衬了温暖。一是男主人公创造了温暖(忽然要帮助驼背的小老太太),二是小老太太营造了温暖(给他喝了酒,暖身子)。这一切,有独特的意大利气息,同时,有普遍相通的情感。

两个萍水相逢、年龄悬殊的人有了友谊。读者被作者所写的老太太形象有了思维定式,而且,跟主人公同样,毫无察觉。

“诺埃尔愉快地消失了”二十来分钟后再出现。于是,意外结尾也出现,竟然是“一位招人怜爱的年轻女士”。她否定了自己是“诺埃尔女士”,但读者已知,正值“诺埃尔之夜”。友谊转为爱情。

由她自己“抖出包袱”:“一个刚出道的女演员,为了圣诞夜的慈善盛会,精心打造一个老妇人的角色……检验一下我的化妆术……您殷勤地中了我设下的圈套。您很讨我喜欢……”

失恋后,突然去帮助老太太,做善事,却意外获得了爱情。关键是,莱克塞尔表达得很从容自然,不是刻意铺垫情节,而是重视温暖情感。读者并非被情节,而是被情感牵着走。品味两人之间毫无戒备的交流吧。两人无意之中,获得了爱情。

可以判定,莱克塞尔创作前,已知那个意外结局,但并非欧·亨利式的结局。欧·亨利采取精心编织反差的情节达到意外的效果。我不排斥意外结局,重要的是:是否自然生成意外。显然,情节与情感有区别。年轻的女演员或老太太,迷惑了主人公,也迷惑了读者——却没有受迷惑的感觉。而且,我读出了“诺埃尔”的寓意。温暖而诗意的诺埃尔之夜。毕竟作家是位诗人。写寒冷,让读者感受到温暖。这也是作家应该做到的事情:写寒冷,更要写出温暖;写黑暗,更要写出光明。

附文
诺埃尔之夜

[意]皮·莱克塞尔 著 徐家顺 译

圣诞节前夜,随着夕阳西斜,低垂的天空乌云密布,飘忽不定的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法比安两手揣在黑大衣的口袋里,脖子上围着一条长围巾,心烦意乱地踟蹰,竭力排遣爱情受到创伤的绝望心情。他因为一个用情不专的女友变心而痛苦得不能自拔。他刚刚和她断绝关系——突然终止了无目标的、奔放的热情。以至于他为本应施予的千万种柔情遭到压抑而感到伤心——过剩的水白白流淌在荒漠里。也许正是由于处在这种沮丧的心情下,他在一个小超市附近,忽然想要帮助一个有一点儿驼背的小老太太,她手里拎着一个盛满食品的网兜,在人行道上等着喘息稍定,好继续赶路。

“干吗不呢,年轻人?……”尽管她声音有点儿颤抖,眼神里闪烁着一丝狡黠、惊奇的光芒,她还是高兴地回答说,“如果您没有别的有趣的事情要忙活的话。”

于是,他们肩并肩地向前走,——她,借助于她的手杖,他,一只手拎着网兜,另一只手搀扶着这位陌生的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在很滑的柏油马路上走着。一路上,他们谈一些应景的话,直到她家门口,她用左手打开门。

“请进,请进!”她说,“你做了这件善事之后,应该喝杯酒暖和暖和身子,不是吗?如果这会滥用你的耐心,耽误你的时间的话……”

“一点儿也不,”他安慰她说,“今晚,我没有约会,我要放松放松自己。再说,我觉得您和蔼可亲,我喜欢您室内的陈设。这些书籍、绘画、家具,预示着我们的相逢会有一个美好的开端,我高兴极了,我高兴极了。”

“那么,”她提议说,“如果这是真话,那我们就进一步做个自我介绍,好吗?您先给我说说您自己:您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新闻记者就是这样发问的。”

法比安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查利·埃姆斯”褐皮扶手椅里——它出现在这位老太太家时不免使他感到困惑——和谐的氛围加上主人的悉心倾听,使他恢复了信任,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对人、对事物的兴趣,他正在寻找一位可心的伴侣,已到三十五岁的他,感情上还没有一个寄托。

说到这里,他尴尬地停下来,沉思了一阵子。接下来微微一笑,向女主人提问:

“我很出色,是吧,”他自嘲地说,“我和盘托出了,却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想,对生活中萍水相逢的人,您一定不会吝啬吧?”

“您称呼我诺埃尔就行,”老太太说,“在年底的这几天,这名字很恰当(诺埃尔这名字的意思是圣诞节)……谈正题吧,既然您和我在一起不觉得索然无味,咱们就边吃边聊,您觉得怎样?”

说话时,她的两手微微发抖。法比安在想,是不是上年纪了,要不然就是害怕遭到拒绝。因此,他特别想讨她喜欢,希望陪她多待一两个钟头,他表现得兴致勃勃,关怀备至,这次萍水相逢没准儿会产生真挚的友谊。

“嗨,诺埃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用嘲弄的语气说,“您猜得出我经受不住这样诱人的提议……我能帮您点什么小忙吗?”

“谢谢,用不着,有给您解释的工夫……我早就做得了。喏,这儿有杂志可以看,也有喝的。给我一刻钟,一切就都就绪了。一会儿见。”

诺埃尔愉快地消失了,这说明她多么心满意足哟。

实际上,二十来分钟匆匆逝去,法比安甚至都没意识到,他沉溺在几期《欧帕里诺》杂志中。这是些很好的建筑杂志,昙花一现,新近停刊了。当诺埃尔从一扇刚刚开启的门后叫他过去时,他几乎惊吓得跳起来。

他兴高采烈地走过去,很高兴在愁绪满怀的日子里享受这轻松的时刻,在一张准备好菜肴的椭圆形小桌边,坐着一位最招人怜爱的年轻女士。

法比安直发愣,张口结舌,这当儿,这位女士忙起身,指着她对面的椅子请他坐,开始微笑着为他揭开这个秘密:

“法比安,请坐下……不,我不是诺埃尔女士,更不是变化人身的仙女,只是一个刚出道的女演员,为圣诞夜的慈善盛会,精心打造一个老妇人的角色。为的是在黄昏之际,检验一下我的化妆术及表演技艺。您殷勤地中了我设下的圈套。您很讨我喜欢……我也是孤身一人,因此,现在只有您和我共度这天赐的圣诞良宵……”

(选自《世界文学》2006年第4期) 1f/G6DQwXz7h9P0AxwBmgwQf3nXqgKGBZ5Btd3lzrClaG2fN2lcQ8mDYEnl94x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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