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怪人的帽子:作家介入人物的分寸问题

很多经典作家都有一个文学根据地,以童年、青年生活过的地方为原型,虚构出一个小城或小镇或小村,然后,倾其一生,写那片“邮票大的地方”——福克纳就是如此。而马尔克斯采取他的方法虚构了一个马孔多;艾丽丝·门罗的七部系列短篇小说,基本是写她那个小镇。

其实,这也是系列微型小说可行的方法。由此,创造一个自主的小世界。从而,能够摆脱单篇微型小说的单薄。让一滴水汇入河流,让一粒沙落入沙漠,让一片叶进入森林,形成丰富而又丰满的形象。因为,每个人,每个作家的生活经历都有独特性,包括其生活地方的风俗人情、地域环境。

我六岁去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绿洲,直至二十六岁,考上师范,才第一次走出那片邮票大的绿洲——那个农场的前身是三五九旅七一八团,出过二十三位共和国将军,我念小学时,一个副团长就是少将(后来才知道)。农场有多大?骑着自行车,两个小时就可能走完南北,而东边是无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去出不来。1982年,我随父调回浙江,后来,我反复叙写那片邮票大的绿洲。甚至,我把别的地方,别的国家的人移放在那片绿洲,人物竟然也能像熟悉的人那样自在地“活”着。作家能通过虚构增加居民的人口。

所以,我特别关注聚焦一个地方的作家的小说。比如契斯的《栗树街的回忆》、奈保尔的《米格尔街》、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上的小屋》、杜加尔的《古老的法兰西》(写一个小镇)、伦茨的《我的小村如此多情》,等等。由一个小村,一个小镇,一个小城,写出普通的人性,却又保持独特的魅力。

这就是我追踪法国作家达·齐默尔曼(波兰犹太人移民的后代)的初衷。我仅拜读过他的两个小辑,均刊在《世界文学》杂志上。遗憾的是2019年3月乔迁新居,一卡车书籍,他那一辑似乎躲起来了,我想凑拢都难以寻觅。很多我追踪阅读几十年的作家,总是给我惊喜:以集束的形式出现。可是齐默尔曼的《马纳西风情》,仍不见单独翻译成书。有时,你要找的东西找不到,你要等到人物等不到。他那篇微型小说:一家人观看电影,我记忆犹新(父亲对孩子的惩罚,就是犯了错误,不准看电影)。因为,我也受过类似的惩罚。

马纳西是法国边陲的一个小镇。齐默尔曼将世界的风云变幻与小镇的人物生存——大与小结合起来,大背景是20世纪中期的连绵战乱,当地居民和外国移民(包括中国侨民)混杂居住,使我联想到当今多个国家,因战争导致的移民潮。大背景中的小人物。

《马纳西风情》共有40篇微型小说,我仅阅读过10多篇。书名的关键词是风情,即风土人情,侧重表现民风民俗的气息。仿佛是那个年代的小镇寄出的一张明信片,每一张都描绘一个人物。《世界文学》2009年第4期刊出了他的《马纳西风情(六题)》。我与前后两位主编余中先和高兴相见,当面感谢《世界文学》对微型小说的重视,每年都刊出外国微型小说。余中先还将我评论微型小说的文章刊登了。

交代了那么多有关或无关、直接或间接的背景和谱系,再来看《马纳西风情》中的人物,就有意思了。小说向来对怪人感兴趣。《一个怪人》,作为叙述者,也是见证者,只强调怪人无论干什么事情都和别人不一样,所谓“不一样”,无非是他总是戴着帽子,出行、睡觉、自杀,结尾他在窗子的销柄上上吊时,都戴着帽子。由帽子这个配套的细节,写出来一个孤单的怪人的孤独、寂寞。怪人的帽子有形,我想到契诃夫的《套中人》,那无形中的“套”。

见证者、叙述者的“我”,所见的是怪人的表象,贯穿全篇、贯穿命运的那顶帽子,始终隔着怪人的灵魂,而且,不交代为何戴那顶帽子,到死了也戴着。于是,此作就获得微型小说的空灵,不写满,也是对人物的尊重,留给读者想象的空间。带有讽刺意味的是,仅看见表象的帽子,“我”仍从开始到结尾,四次重复强调:我说话是有根据的。然而,“我”看见怪人的帽子,却永远进入不了人物的内心。我们只看到小镇人与人之间的“风情”。

这是一篇“无事”的微型小说,作家关注的是人——小人物。其中的“我”也可视为作家本人,他“介入”人物,生怕伤害和误解“怪人”似的。这正是作家应当持有的姿态,很自然地传达出悲悯之心。作家对待人物,介入到什么程度?这是值得警惕的事情,不仅仅是视角的问题。微型小说固然“小”,但作家应持有“大”,否则就显得“小”家子气。微型小说要有“大”气。

题目是作品的帽子,也是阅读的路标。我阅读完毕,会返回琢磨题目合不合适。这是参与创作的有趣方式。将《一个怪人》换成《帽子》是否合适?怪人甚多,但能戴帽子的怪人就“此”一个。

《一个头脑迟钝的人》,叙述者重复了三次“我只告诉你们这些”,却又使用不确定的“也许”,肯定之否定,是探索真相的疑惑。《天字第一号幸运儿》,“我”则是不断发誓。“我发誓”三次(还有变奏的重复)。这种重复手法的使用,既达到了文学效果,又表现出作家对真实的态度。短小的篇幅里都写了主人公的人生命运。怎么写?与长篇差别显著。微型小说有独特的表现方式,即高度重视细节。比如,帽子贯穿人物的命运。作家介入有分寸,只抵达帽子,关于人物内心的“风情”,留给读者创造。

附文
一个怪人

[法]达·齐默尔曼 著 徐家顺 译

在马纳西小镇上,费迪南先生有点儿各色,无论干什么事情都和别人不大一样。我说话是有根据的,据那几个中国人说,每天早上,大家都去火车站赶火车时,他已经从巴黎回来了,脸色铁青。他在《解放了的巴黎人》报社当排字工人,至少,人们是这样认为的。他总是带回来一挎包报纸。

别人向他问好,他只是点点头,很少有人听见过他的声音。同样,人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秃子。大家打起赌来。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光着脑袋出门,有些人断定他睡觉时也戴着帽子。我说话是有根据的。星期天他在家里的樱桃树下睡午觉时也戴着帽子。

他初到马纳西小镇时,总是先去格雷古瓦食品杂货店里转转。他在店里买一瓶十二度的酒和几听罐头,掏出钱包付钱。他是仅有的几个不在杂货店赊账的顾客之一。

他免费给邻居们散发他的《解放了的巴黎人》报纸。他从波波夫同志家的信箱开始投递。波波夫是党内的头面人物之一。起初,波波夫像哥萨克那样趾高气扬,说什么也不要那些破报纸——毒害人民的鸦片烟。他把那些报纸从费迪南先生家的栅栏上面扔进去。然而,久而久之,他终于明白,礼物终究是礼物,人们只能手头上有什么就送什么。

冬天,费迪南先生闭门不出。有些人说,他能不间断地从早睡到晚。不过总的来说,人们不这么看。我说话是有根据的。天气好的日子,钟敲响三点钟,他准去花园里拾掇他那一小块地,那园子里栽着花儿,也种着蔬菜。

对于一个不算年轻的单身汉来说,费迪南先生并不算太自私。天气好的时候,每天晚上他去巴黎上班时,布口袋里总是装满生菜,怀里抱着鲜花。对他这个丑八怪来说,要博得老大娘的青睐,这是不可缺少的。一些人讥笑他,另一些人胡说八道。其实,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给《解放了的巴黎人》报社印刷厂增添一点儿欢乐的气氛而已。

没有人记得清楚费迪南先生是什么时候来到马纳西小镇的。这大约得回溯到20世纪30年代初期,田野上到处盖起了乱七八糟的混凝土预制板楼房、灰石板木屋及简陋的棚屋。他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仿佛他就是那景色的组成部分。战争过去了,人们用上了电,只有他家没有安装电灯。有趣的是,他家有自来水。恰恰是水龙头开着的哗哗流水声,加上关着的百叶窗,还有他们天天要读的报纸——一个星期没投送到别人家去了——等情况,惊动了博比耶尔家的人。

显然,费迪南先生无论干什么事都和别人不大一样。我说话是有根据的。据那几个中国人说,他在窗子的销柄上上吊时还戴着帽子呢。

(选自《世界文学》2009年第4期) VROcskW0snDMd1/E76ixuw5660Q5tA0iGPq9PNek5dH35otNAwdO1pUjd/jT9pWB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