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秋的分数,比北大那年的录取分数高出了八分,顺其自然地被北京大学录取了。录取通知书的投递地址,林知秋写的就是县一中的校址,她生怕通知书寄到乡里再寄到村里会遗失。班主任老师是第一个拿到通知书的人,她兴奋地拆开通知书一看,那印着未名湖和博雅塔的通知书,是那么有分量,这是一中的骄傲,也是县里的骄傲。二中那个第一名,考取的是清华大学。北大,这年县里就林知秋一人。
林知秋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一来等着录取通知书,二来是为学校做点事,比如暑假粉刷墙壁,推着损坏的课桌凳子去校外的木匠那里修理,甚至清理学校河道里的淤泥。每天都累得大汗淋漓,但她还是干劲十足。直到班主任老师奔跑着,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宿舍,看到林知秋正在啃着她的标配馒头和榨菜。林知秋嘴里咬着一块馒头,她知道班主任出现,一定是录取通知书到了。
班主任说:“知秋,知秋,恭喜你啊!你太棒了!你被北大录取了。”
“老师,真的吗?”林知秋觉得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她以为通知书最起码还得一两个星期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你看,你快看。北京大学。”班主任说。
林知秋接过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百感交集,她看到了通知书上的未名湖和博雅塔,她想到了有着天安门的首都北京,想到了自己即将可以看到万里长城八达岭,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想起自己从张校长带她在村小学旁听,到上初中,再步行七八个小时到县里上高中,她想到这些年的付出,终于有收获了,终于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人什么时候是最幸福的,不是拥有金钱物资,而是经过几十年如一日奋斗,自己的理想和目标终于实现的那一刻。
此刻,是美妙的,是幸福的,是让人感动的。班主任抱起瘦弱的林知秋,原地旋转,两个人久久不能平静。
小店店主因为要卖东西给留校的一些外地教师,暑假也没关门,听说林知秋上了北京大学,也兴奋不已,特意拉着已经长大三岁的小孩拿着一箱牛奶来宿舍看望林知秋,又是感谢,又是佩服,还告诉孩子说:“孩子记住,这个姐姐就是三年前救你的好姐姐,她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要到首都北京去读书了。她救了你的命,你要向她学习,将来像她一样,到北京去念大学。我做妈妈的,就高兴得笑歪嘴咯!”
林知秋摸摸孩子的头,说:“会的。只要努力就有收获。”
“孩子,知道不,姐姐说只要努力就有收获。”店老板说。
“嗯。我要向你学习!”孩子用敬佩的眼神看着林知秋,似乎已经懂了。
林知秋没有收那箱牛奶,而是送了几本书给这个孩子,让他以后好好学习。店主感激不已,并要林知秋开学到了北京记着给自己写信,有什么生活问题,她一定帮忙。
林知秋客气地谢过了她。
当天下午,马局长来到了县一中,来到了李校长办公室,因为马局长最关注的就是每年县里的高考高分有几个,第一名是谁。县一中是县里高中的典范,是翘楚,所以马局长首先就来到一中视察,因为按照往年的日期,这几天是清华北大录取通知书寄达的时间。
马局长在李校长办公室问:“今年你们第一名据说考了667分?”
“是的,局长,667分,全县第一,就在我们学校。”李校长说。
“这么说北大清华没问题了?”马局长说。
“没问题。只是校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间,还相差好几分,估计第二名上北大清华有点困难。”李校长说。
“那上复旦南大浙大没问题吧?”马局长说。
“这个应该能上。”李校长说。
“考667分的那位学生叫什么?”马局长说。
“叫林知秋。”李校长说。
“林知秋?怎么那么熟悉?”马局长说。
“局长,您忘记了,三年前,她的助学金,还是在您的督办下批下来的。”李校长说。
马局长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西北乡的小学张校长推荐的这个学生,当初她就是西北乡的中考第一名。真是不负众望啊!她的通知书到了吗?北大真没问题?”
这时班主任跑进校长办公室汇报说林知秋的北大通知书已经到了。马局长和李校长高兴不已,校长问:“知秋据说在校里没回去,帮着做义工呢,她还在学校的话,我去看看她吧。”
“哪能让校长去看她呢,我让她过来,她还在宿舍,准备一会儿就回西北乡呢。”班主任说。
“不用叫她过来了,我和李校长一起去宿舍看望她。”马局长像见老朋友一样兴奋高兴,他也是为自己当初做的善事感到值得,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没有培养错人,林知秋这个孩子,太给一中和县里长脸了。
林知秋正背着一个大包袱要出宿舍门,正打开门时,马局长、李校长和班主任已经来到门口。林知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马局长!李校长!你们怎么来了!”林知秋说完,一下子流出泪来。
马局长也激动不已:“好孩子,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朴实纯真!三年前,你在我办公室,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一定能出成绩!现在果然如我所预想的,你考上北大了!来,通知书给我和李校长看看,让我们也为你高兴高兴!”
林知秋丢下包袱被子,赶快从怀里拿出通知书,给马局长看。马局长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仿佛是他自己的孩子考上北大一样。马局长摸着林知秋的头说:“孩子,你给我们县里长脸了。孩子,你要记住,无论你将来走到哪里,无论你将来从事什么工作,你都是咱们县的水土养大的孩子,你不能忘掉我们县的父老乡亲啊。”
说到这里,林知秋流下了眼泪,她知道,自己的助学金,就是县里的财政给的,而县财政自然就是来自于父老乡亲。林知秋这一瞬,仿佛看到了那西北乡无数乡亲们在劳作时的样子,还有当初邻居在田间地头的嘱托,将来自己不能忘记了他们。林知秋立即答应马局长说:“局长,您放心,无论将来我走到哪里,我都会想着家乡,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回到家乡来工作。”
“好啊,好啊。欸,欸,不一定要回家乡工作,不一定要回乡工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要你以后心里时时想着家乡就可以了。你在外面做大事,家乡也跟着沾光,只要心里不忘掉我们的父老乡亲就好。”马局长拍着林知秋的肩头说,仿佛在交代一项重任。
李校长要做东,拿自己工资请马局长和林知秋吃饭,林知秋婉言谢绝了,因为她不想再让校长破费,就说自己已经买了车票,马上就要开车了,要回西北乡了。
马局长也说局里还有事,见过林知秋后,就匆匆回局里了。校长在楼上先看到了局长的汽车远去,又看到了从校门口出来一辆极其破旧的自行车,校长赶紧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擦了擦自己的眼镜,再仔细看去,远处骑车的正是林知秋。
“林知秋不是去坐汽车吗?怎么骑自行车?难道她要骑车赶二十公里山路回乡?”校长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敬佩。
林知秋的自行车,是自己在高一时花五元钱从废品站买来的,这三年里,只要是回去看父亲,她都是骑着自行车的,周五下课来不及了,就周六早上出发,下午到家,然后第二天早上出发,下午到校。当然,要是双休才行,有的周末只能放一天的话,就不能回去。而事实上,这三年里,林知秋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她也很想念自己的父亲。
林知秋在这旧车上努力地蹬着,任他山高路远,任他颠簸坎坷。林知秋带着几个包子,这是她难得一次买肉包子吃,包子放在书包里,在山路上饿了,就拿出来吃一个。三个包子,就是自行车的“汽油”,她的力量一小半来自于这“汽油”,一大半来自于自己的意志耐力。而最后一个包子,她要留给父亲。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了。拿钥匙打开久违的家门,听见父亲的鼾声,他已经早早睡去,炉子里的火星还未熄灭,星星之火,给人家的温暖。林知秋揭开锅盖一看,锅里空空如也,也不知道父亲吃的是什么。
林知秋实在太累了,不打算洗漱,想马上睡觉去了。父亲听见动静,就喊:“知秋,是你回来了吗?考得怎么样?”
“爸爸,是我,我回来了,你吃过晚饭了吧,这里还有一个包子。”知秋说。
“好,我问你考得怎么样?”父亲最关心这个。
“爸爸,我考上北大了。”林知秋说。
“北大是哪里的大学?”林根生没读过书。
“北京大学,在首都。”林知秋兴奋地说。
“噢。”很快,气氛陷入了沉默,林根生淡淡地说,“那,你快睡吧。”
林根生此时已经全无睡意,因为他知道,孩子要去首都读书,那就需要一大笔钱,自己没有了赚钱的能力,怎么能够供得起林知秋呢。他当然知道林知秋这一路走来是国家资助的,但他还是担心,寸土寸金的北京,是否还有女儿嘴里说过的马局长、李校长和小学张校长这样的人帮助她呢?据说大学的学费和初中高中的不可同日而语,这以后该怎么办呢?
林知秋本以为父亲会特别激动,但是父亲却出奇地平静。她懂父亲所想的,她也放慢了动作,陷入了沉思,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了久违而简陋的木板床上,睡着了。睡梦里,她梦到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张开双臂拥抱自己,母亲热泪盈眶,为自己的成绩感到骄傲,母亲还让她多注意身体。她又梦到了小学时候的日子,梦到了小胖瘦子他们,一起在星期天去挖地瓜烤地瓜吃。梦到了自己总是坐在张校长的自行车上,是张校长这些热心人一步步推着自己走向了大学,她看到张校长的车很旧很旧了,已经坐不动人,她在梦里发誓将来自己赚钱了一定要给张校长买一辆。
等梦醒来,张校长真的来看望林知秋了。张校长每天都来林家,今天算是给张校长撞到了。林知秋兴奋地招待着头发花白的张校长,张校长拿着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得像个小孩了。他说:“我这么大把年纪了,第一次见到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啊。我真是开眼界了,北大啊。都说贫苦的孩子考不过城里人,我就不信,知秋你就是好例子。贫苦怎么了,西北乡是贫苦,但是出了一个北大学生!真是值得庆贺啊!”
“张校长,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没有您,我可能小学都上不了,更谈不上上初中高中了。高中的时候,您又帮我和马局长申请了助学金,您的恩情,我真的难以报答啊。”林知秋说。
“这通知书就是报答。我能看到这北大通知书,金光闪闪的北大通知书,就是对我这个村小学校长最大的报答。”张校长也热泪盈眶了。
林知秋打算请张校长在家吃饭,但是家里没有荤菜,只有一些腌黄瓜、土豆之类的蔬菜,林知秋也就不敢硬留校长。校长离开时,很多邻居大伯和阿姨,还有他们的儿子孙子孙女们都围到了林知秋家,来看这个大学生了。
大伯们都在议论:“什么大学,什么大学?”
“北大,北大,好像是北大。”
“北大是哪里的大学。”
“我听说咱们省里有个叫北海的,是不是北海大学?”
“是北京大学。首都北京,中国最好的大学。”一个读过书、比林知秋稍微大一些的男劳力说。
“知秋,你真是我们村历史上最厉害的女秀才啊!你一定有大出息的,你都考上中国最好的大学,要去北京了。”当年和她一起种地的邻居大伯说。
“女秀才啊女秀才,女秀才啊女秀才!”孩子们拉着手,跳着舞,为林知秋高兴,好像自己也上了大学一样。
通知书在大伯手里拿着,大家围拢去看,真是精美至极,一个叫网根的青年说:“印得真好,像钱一样印得好。图案那么清晰。”
“网根,你这就说对了。这通知书就是钱,以后我们知秋就能赚大钱了。知秋,你还记得在田头说的话吗?读书有出息了,不能忘记了我们乡里乡亲啊!”大伯说。
“我不会忘记!一定不会忘记!”林知秋热泪盈眶,忍不住抹着眼泪。
接下来的日子,就陷入了平静,大家恢复了正常的劳作。林知秋也帮着父亲种地,但林知秋觉得这两个月的暑假,地里也产不出什么钱来,就决定去乡里的小菜馆打工。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小菜馆里洗碗刷盘子,老板答应一天有十块钱的收入,两个月除去军训那些天,也能有个五百多元收入。这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收入了。
林知秋每天早早起床,骑着她的破自行车,往西北乡赶去,到了小饭馆,正好是早上八点,她随着老板去菜场采购蔬菜和猪肉牛肉,然后回到菜馆帮着老板挑菜洗菜。中午食客一多,林知秋就忙着端菜和撤盘子,食客一走,她就把好几百只盘子洗完。
这天一个老板带着他城里读高二的孩子来吃饭,吃饭时老子训儿子:“你怎么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二,前几次不还是倒数第六吗?”
“卷子变难了。”孩子说。
“变难了,人家的名次怎么没退步,就你退步啊。”家长说。
孩子不说话,低头沉默着。
“我告诉你,老子虽然是小老板,但钱也不是太多。以后的路还要你自己走,你说,你考不上大学,做什么?还像我一样卖瓜子吗?告诉你!”家长指着端菜来的林知秋,又对儿子说,“以后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也只能像这个女生一样端盘子,做服务员。”
林知秋并没有生气,而是微微笑着,说:“大叔,您的菜来了。”
等林知秋走后,老板对儿子说:“你看,做服务员多可怜,我说了她,她还得赔笑!你以后难道也想做端盘子的?不好好读书?争取下学期你考到倒数第十,这样才有希望上个专科。”老子说。
林知秋又端着第二个菜来了。
这时那孩子看着林知秋不放,老子说:“怎么,你看上这个服务员了?吃你的饭!”
“爸爸,我看她像一个人。”儿子说。
“她本来就是个人,只是一个服务员。”老子咬着猪耳朵说。
“她像我们学校高三的林知秋,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女生。”儿子说。
“扯吧,你就扯吧。你们学校最好的女生,到这里端盘子做服务员?那我说我是广南省的首富呢。”老子不服气地说。
“没错,这位老板啊。看您也不常来,刚才给你们端盘子的,确实是县一中的高才生,今年考上了北京大学呢,还是县里的第一名。”菜馆老板得意地介绍说。
这时瓜子店老板顿时咽下了猪尾巴,咳嗽不止,没想到自己数落的服务生竟然是中国最高学府的学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儿子在一旁笑着,老子生气地训斥儿子:“你还笑,你还笑。老子都是因为你。你还不向这个服务生,不,向北大学生请教请教如何学习。”
林知秋耐心地走过去说:“这个弟弟刚进来时,我就觉得眼熟,在学校好像见过。”
老子说:“看,人家记性多好。”
“你是我们学校的名人,我也记得你。”儿子说。
林知秋把学习的一些方法,包括如何做笔记,如何做作业,如何预习复习,作息时间如何调整,特别是英语单词如何背,数学题目如何解,如何准备错题本,如何在考试时保持良好心态都告诉了这个顾客。
瓜子店老板带儿子走出饭店的时候,说:“这次饭吃得真值,我估计你下次能考倒数第十五了。”
这下饭店里,坐在旁边的食客都听在耳朵里,原来天天给自己端菜的女生竟然是北大学生,县高考状元。这样一来,饭店的生意就大好了,一传十,十传百,西北乡里希望儿子女儿读书上大学的父母,都带着孩子来吃饭了。饭店老板可乐坏了,生意是平时的三倍,这小饭馆明显感到了食客人流的压力。
这些食客纷纷慕名而来,一边吃饭,一边请教林知秋学习的事,饭店老板鉴于自己的生意大好,收入成倍增加,就主动给林知秋增加一倍工资,一天二十元。老板很有生意经,想让林知秋专职给来求教学习的父母子女讲解,不用端盘子。但林知秋觉得自己拿钱要付出一份劳动才可以,不能什么也不做。老板就尽量自己端菜,林知秋被拉到这张桌子前,被要求帮助他们的孩子如何对症下药,提高成绩。更有甚者,是别的菜馆的老板,看到这家菜馆生意大好,来挖林知秋,说自己菜馆每天给五十,只要林知秋肯去端盘子——不,坐堂。端盘子这个字眼已经不合适用在县高考状元身上了。
林知秋很有职业道德,既然第一家菜馆当初收留了自己,就是别人出再高的价格,自己也不能毁约了,虽然这约只是口头之约。
一个暑假过去,知秋赚了有一千二百多元。她不能再打工下去了,北大要求提前一些日子,去学校军训,她就和菜馆老板告别了。老板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林知秋离开自己的饭馆,生意就要恢复到正常状态了,心里十分不舍,但也无可奈何。最后还要多给林知秋一百元钱,林知秋婉言谢绝了。
之后,这个菜馆干脆改名叫“状元酒馆”。顾客还是慕名而来,沾沾喜气,特别是那些要中考高考的孩子,都会被父母带过来吃顿饭,沾沾县状元的喜气,顺便问老板,林知秋当初说过最有效的学习方法是什么。
林知秋决定要动身了。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时,父亲有些不舍,正好被隔壁的几个偷听的小孩听到,传了出去。村里的大人们都在议论,说:“知秋要动身去北京读书了。”
不一会儿,村里的邻居都围到了林家门前,林知秋听到外面大家的声音,出来看,瞬间泪流满面。乡亲们拿着自己家的腊肉、鸡蛋、鸭蛋,还有鱼干、玉米等等站在门口,说是要送给林知秋,让她带到北京去吃。老伯说:“北京菜贵,这些菜,都是我们乡亲的心意,你就带上吧。到了北京,都是陌生人,就要你自己照顾自己了。只是要多写信回来,不能忘了我们啊。”
“不能忘了我们啊。”一些妇女也说。
“不会的,不会的。这些我不能要,我不能要。”林知秋推辞着,这时老伯和乡亲们更用力地把腊肉、鸡蛋推给林知秋,林知秋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泣不成声,她看到了这些父老乡亲善良的眼神,看到了他们内心的朴实。就在这一刻,她觉得只要自己有报答父老乡亲的机会,就不能忘掉他们。眼前这些拿着篮子,提着绳子的父老乡亲,就是自己的根,永远不能忘记的根啊!
林知秋含着眼泪,收下了这些朴实的礼物。
收下礼物,这些乡亲们才散去,林知秋第二天就要出发了,晚上,吩咐父亲,一定要把这些礼物还给父老乡亲,他们比自己更需要那些食物。林知秋还拿出在餐馆打工赚来的钱,对半分了,拿给父亲,说自己不在父亲身边,留着钱,不说买什么吃,就是万一生起病来,也可以托外人帮着买些药。
林根生泪流满面,他恨自己的手为什么要中风,恨自己作为一个庄稼人怎么就没了劳力。他当然也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自己的女儿真的长大了。他当然知道,别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用钱去供着他们读书,他们都未必能考上县一中,未必能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现在女儿还赚钱了,现在正是到北京用钱的时候,女儿还想着自己这不中用的老父亲。林根生拿着钱,终于哭了出来。
林知秋帮着父亲抹去脸上的泪痕,说:“爸爸,您别哭,您哭我也要哭了。”
林根生知道女儿上北大是喜事,就不哭了。他拿过钱,拿了一张一百元,就把其他的钱塞回了林知秋自己缝制的小钱包里。
林根生拿出父亲的威严说:“我就拿一百,像你说的,万一生病感冒,可以买个药吃。其他钱,你一定要带到北京去。你要是不答应,我这一百也不拿。”
林知秋看着坚定的父亲,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也只能暂时答应了。临走前,知秋把钱放到了父亲的枕头底下,等自己离开后,父亲一定会发现的。父亲虽说不需要钱,但一人在家,身边有了钱,遇事就不会心慌了。
林知秋从县里坐车到了广南省城,然后买了一张去北京的站票。为了省钱,知秋选择的是站票,在她眼里,只要能到北京,站着和坐着是没有区别的,干习惯了农活的人,即使站个十小时也不觉得特别累。
在北上的火车里,知秋看到了故乡的山水渐渐从身后远去,列车前面的风景都是自己没有见过的,山水也和广南有了区别。她知道,过去的每一秒的时间里,自己和首都北京都近了一步。
车里挤满了人,林知秋已经站了五个小时,倒不是觉得有多累,只是膝盖慢慢有些酸乏了,就拿出一张报纸,在车门前的空车厢的地上坐着,稍作休息。卖饮料、方便面、盒饭的餐车此时从她身旁推过,她多么想买份盒饭,多想尝一尝火车上盒饭的味道,但是她舍不得钱,从别人和售货员的交谈中她听到,一份盒饭要二十元呢,是自己在饭店打工一天的收入。于是她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饭团,就着榨菜,吃了起来。虽然食物平淡无奇,但就着车窗外时时都在变换的美景吃饭,让她觉得嘴里嚼的就是天下第一的美味,心情好,吃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幸福的。
北京到了。
当她兴奋地出了北京站之后,她真的感觉到了首都的繁华和大气。不要说自己的西北乡,就是广南省会也没有这番景象,大厦入云,道路宽阔,汽车来往,大家的步伐也不像县城里的人,他们都匆匆忙忙,而又井井有序。这是大都市的气质,这是大都市的景致。她匆忙来到一个公交车台,看一下哪一路车能直达北京大学,随后这路车就到了。
坐在公交车上,她更看清楚了繁华热闹的北京城,这些高楼动了起来,从车身后远去。她多么想马上看到天安门广场,于是问了售票员,热心的售票员说这路车并不经过,要去看天安门的话,得乘几路几路。林知秋从售票员嘴里听到了标准的北京话,这和自己的广南普通话有着极大的区别,林知秋觉得自己一直被家乡人称为学霸,到现在才发觉自己普通话都没学好,都说不标准。
售票员说:“听口音您是南方人吧。”
林知秋说:“嗯,阿姨,我是广南省的。”
“广南的啊,好地方。你来北京上学吗?什么大学啊?”售票员说。
“北大的。今天来学校报到。”林知秋说。
“好姑娘,你们那儿能考上北大不容易啊。你是你们那的状元吧。”售票员露出钦佩的眼光。
“算不上什么状元,只是考试时发挥得还好。”林知秋说。
“好姑娘,北大是个出成绩的地方。到了礼拜天,想看看天安门、八达岭了,就出来坐我们的公交车,几块钱就能到,还有地铁。”售票员说着就给别人找钱了。
“嗯,谢谢阿姨。”林知秋说。
半小时的工夫,北大到了。北大终于到了,看着北大的校门,林知秋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热泪盈眶。凭着通知书,她带着行李,跨进了校门。她没有直接去法学系报到,而是背着行李,来到了通知书上印着的未名湖边,她看到了初秋的未名湖,是那么平静,碧绿和美丽,这种静美的感觉,多么符合北大的气质。她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望着这未名湖,心情难以平静,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未名湖畔一位幸运的学生了。她抬头,望到了高耸的博雅塔,于是拾起脚步,向博雅塔走去。这是林知秋第一次见到宝塔,巍峨,雄伟,还带有一些神秘,林知秋抬头望着塔顶,直到脖子都酸了,还不舍得转身。
在塔下走了几圈,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林知秋知道自己要去系里报到了,她拿着通知书,问了几个学生和保安,才找到了北大法学院。
法学院的几位辅导员已经等在那里,他们查看了通知书后,把早已经排好的宿舍和班级告诉了林知秋等人。林知秋也就此认识了自己的辅导员兼班主任刘老师。
刘老师说:“林知秋,很好的名字,广南的。一路过来,累了吧。”
“还好,老师,我分在几班呢?什么时候上课?”林知秋说。
“果然是个勤奋的学生,到学校就想着上课了。你忘记了,通知书里告知先要军训呢。”刘老师笑着说。
“刘老师,那什么时候军训呢?”林知秋。
“明天,你先记住宿舍的门牌号,然后把行李放过去。床上有你们的名字,行李放了,晚上集合开个会,明天教官来了就开始军训了。”
林知秋连连点头,签到后,带着行李往宿舍走去。
随着夜色降临,北大的氛围祥和而欢快,到处都是出来散步的新同学,他们嘴角都挂着笑容,赏着校园内的处处美景,其中要数未名湖畔的人最多。很多学生都拿着手机拍着照,传给远方的亲人朋友。林知秋没有手机,她也多么想把眼前的美好拍给父亲、张校长他们看啊,可是突然才发现自己连晚饭都还没吃呢,手机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事。
她来到学校的小超市,买了一桶方便面,用超市提供的热水泡了,端着坐在超市门口吃。这方便面原来这么好吃,自己在广南的时候,从没有吃过。
在体育馆里,新生按照班级的座位分配,各自坐到了自己的区域。副校长出来作了军训动员讲话,林知秋看着儒雅的校领导,感觉到了北大教授们的亲和力和渊博的知识。她知道,自己已经深处在知识的海洋里,等军训结束了,上课了,一定要好好学习。
军训的日子,很多学生都觉得苦不堪言,正步抬腿训练,先以三分钟计,慢慢地以六分钟计,十分钟计,最多的时候要一个姿势保持二十分钟,很多城市来的学生哪受过这个苦,都坚持不住了,有的女生竟然哭了起来。唯独林知秋,任凭汗水如雨,也坚持完成教官的每一个动作,并且动作完成得非常完美。
教官是河南人,说:“这个女生,中!动作很规范,你们要向她学习。”
林知秋的好表现,自然落在班主任兼辅导员的眼里,她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班里的学生,发现林知秋是最吃苦耐劳、最投入的一个,觉得这个孩子,似乎可以做个班长。
第二天军训之前,刘老师召集大家,要把学费交了。听到学费的时候,林知秋心里就不能平静了,她手里只有一千多元,而学费是四千多元,相差那么多。自己在北京又不认识张校长这样的人,怎么交得起这个学费呢。
很多同学都交了,在刘老师眼里,积极乐观的林知秋怎么一下子行动缓慢而变得沉默了,凭着自己的自觉,她感觉出林知秋肯定遇到了经济问题。
“知秋,是不是拿不出学费……”刘老师走到低着头的林知秋身边。
林知秋拿出自己缝制的小布袋,取出其中的一千元钱,拿到了刘老师手里,说:“刘老师,我只有这打工赚的一千块钱了。学费可能拿不出了。”
“没事。我知道你的情况,广南的孩子,本身能考上北大已经不容易。我们能理解的,你不要为你的学费发愁。北大每年都有很多贫困生,他们都能得到北大助学金的资助。只要考上了北大,北大绝不会让学子失学。等他们学习好了,学期末还能拿奖学金。知秋,你写一张情况介绍,然后填写一下这张北大贫困学子助学金申请表,并让家乡乡镇开个家庭贫困证明,然后北大就会给你下放助学金了。”刘老师微笑着说的话,让林知秋吃了个定心丸。
自我介绍很好写,一个晚上就完成了,表格也填写好了。贫困证明可怎么开呢,自己家里又无电话,即使联系上了父亲,父亲也不太懂这些事。林知秋在宿舍熄灯前决定,自己要去超市打电话给小学张校长,只能再烦张校长帮这个忙了。
林知秋要出去的时候,被室友小王喊住了:“知秋,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啊。”
“我去打个给老家的长途电话。”林知秋说。
“打个电话还要跑那么远。马上要熄灯了。我的手机给你打吧。”小王说。
“这个,可是长途电话……”林知秋说。
“我天天往家里打,我家也是长途,没事。这么晚了,出去了,宿舍门卫关了门,就麻烦了。别客气,拿着打吧。”小王说完把手机递给林知秋。
林知秋谢了又谢,就拿起电话打给了张校长,恩师张校长的手机号,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号码。林知秋是用广南话讲的,宿舍的人只知道林知秋在和电话那头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大家都听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