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杜牧这两句诗说的是咱江南佛教的兴盛。1984年夏南迁水乡后,我也算是湖州人。作为观音圣地的湖州,我明明知道有这千年古刹铁佛寺,偏这么多年竟没踏进过寺庙,说来真的好惭愧,因为许多次都阴差阳错,路过却没进去,总以为有机会,谁知道,生生地一次次与之失之交臂……作为观音圣地湖州的子民,实为不该。这回,我一定要一睹其芳颜。
据说,全国同名的铁佛寺共有15个,我竟才知道,够孤陋寡闻了。那个下午,伴随冬日阳光的沐浴,我走进了铁佛寺。传说观音之父妙庄王所建的铁佛禅寺,原名开元寺。据说,南朝梁天监(502—509)年间,尚书右仆射徐勉舍宅为寺,舍宅为寺什么意思?后来,才晓得那个年代,将宅舍为佛寺,是东晋士族在特定条件下采用的一种佛教信仰方式,出于为祖先、家族祈福的目的,把自己居住的宅院(包括墓地)花钱改建或扩建为寺庙等,都是佛教深入士大夫阶层的产物。士族官僚舍宅为寺因而成风。
偃伏在湖州西隅的铁佛寺,不像坐落在峰岭之中道场山的万寿禅寺;不同于碧浪湖上,依傍着拂水垂柳的岘山寺,它身处繁华的市中心,在一幢幢现代化的建筑中间,寺门前那一道赭红色的围墙就格外给人以抢眼的古朴。
铁佛寺分前殿、后殿。前殿正中有一尊铁观音造像;后殿正中陈列着一口日本铜钟,后壁镶有元朝大书法家赵孟頫写的“天宁万寿禅寺”巨碑。而这铁观音、日本铜钟和赵孟頫书写的巨碑被称为铁佛寺的三件宝。
那天我一进大殿还没来得及观赏寺庙内那尊铁佛,先见五六个义工手扎一束束腊梅装饰花篮,为寺庙大型活动在忙碌,原本清净的寺庙大殿四处平添腊梅的清香,配合四周的黄墙黛瓦、袅袅梵音和义工们的温言软语,刚刚还被喧嚣聒噪的氛围裹挟,此刻周身弥漫起浓郁的温暖和清静,使你完全忘却了几分钟前寺庙外的那个世界。
初名开元寺的铁佛禅寺,断续的香火袅绕了1200多个年头……我最感兴趣的还是前殿正中那尊神韵飞扬的宋铸铁观音像:观音像高2.15米,重约1.5吨。观音像身向右侧站立,发髻高盘,面颊丰满,两手交叉于腹前,既豁达大度又悠闲自若,她赤脚露趾,静静地站在莲花座上,体态呈“S”形,而莲花则倒置为座。其造型上承盛唐丰腴遗风,下开宋代俊丽先声,仪态端庄,眉目安详,流露出安详欢欣的微笑。难怪观音像会被国际友人誉为“东方维纳斯”,真是太美了!可站一会儿,不知为何,竟回想起前夜我梦里出现的乱象:
梦境朦胧含混,但有一点清楚,是“文革”时期一个夏天的傍晚,寺庙里的铁观音和明铸三尊大铁佛,都被来路不明的一群歹徒兴师动众用汽车、呼喊簇拥,强送到钢铁厂,三尊铁佛被炉熔化后,铁观音竟也化为一摊铁水……怎么可能?我悲痛之极,顿时大哭……是先生在我枕畔既喊叫又拉扯,才唤醒了我……醒来我第一个意识就是,礼佛不够,对不住观音圣地湖州古城,这是我心头隐忍不安的由头,也成了自己荒唐梦境的一种牵强解释。
其实,这尊承禅僧鉴真夙愿,铸造于北宋年间的观音塑像,工艺极其科学精美,冶炼技术也相当高超,据专业部门后来分析,该铁佛塑像之所以能炼而不化,时历千年不被锈蚀,秘诀在于,其铁质中含有钛、锰、铬等13种稀有金属元素,所以不怕高温。也因为这个原因,“文革”年代寺中的宋铸铁观音和明铸三尊大铁佛都被强送到工厂,独有宋铸铁观音砸而不碎,炼而不熔,才被弃之荒地。
传说寺庙里独守的恒森老和尚(1941年他接法卷为铁佛寺第四十四代住持)冒着极大的危险,偷偷在寺庙旁空地上,挖了个三米大的坑,把这尊铁观音悄悄掩藏好,趁人不注意,后又进一步用土盖好,在上面种上了菜,不再招人眼,这才躲过一劫,今天我们还能看到这尊不蚀不锈的观音像,谁会知道这背后的不易啊!
除了铁观音佛像,对被称为铁佛寺镇寺之宝的赵孟頫书写的“天宁万寿禅寺”碑我也饶有兴味,只是想不通这高达2.36米,宽1.68米遒劲有力、端庄秀丽的巨碑为什么会没有落款?一急我就向身边一个有点年纪的志愿者打探。
是这样的,元代赵孟頫常到开元寺做客,寺庙住持淳明素与赵交谊颇深,就多次相求赵为禅寺提个匾额,要说这也不算难事,可是他平日常题些手卷,榜书还真没尝试过,虽满口应允,私下也写过几次,却总感到字体妩媚,气度难与寺院相匹,故一直没能交此笔墨之差。志愿者头一顿,接着说,民间传说,赵孟頫某日又去了寺院,饭后就到膳堂后院仓房午休,仓房少人来,长条桌上尘埃很厚,也可能环境陌生,赵难以入睡,倒一时兴起,来了灵感,随手找了块抹布,左手摞袖,右手捏着抹布一口气在灰尘堆积的书案上写下“天宁万寿禅寺”六个大字,就在赵孟頫正要擦去桌上字迹时,过来探视的住持看到了,他大呼:“真乃天赐神来之笔也。”于是,住持唤来工匠,锯下长条桌面,用墨勾出字廊,雕成寺额巨匾,再择吉日良辰张挂于佛寺檐下,因写在桌上,所以无法落款盖印了。为永久保存这六个大字,住持临终前即命后继者,将赵氏这六个大字刻成石碑,作为镇寺之宝。
“后来,这个动人的故事也就随着石碑一直流传了下来。”我和志愿者几乎同时出口并莞尔……
转出寺庙,我还去找了离佛寺东南不远的那棵茂盛依旧的千年银杏树,树影斑驳,我在大树下逗留,想这棵大树该是看着铁佛寺走过兴衰的历史见证者了。和义工们道别,离开铁佛寺,我默默合十祈祷,愿铁佛观音的微笑使更多人走进圆融的境界,让观音圣地湖州百姓的生活更加吉祥安康,最大程度化解我心头隐忍的不安……
本文作者:邵庆春,女。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浙江信息工程学校高级讲师。出版有《苔藓·微尘》等。多年来,湖州本地、外省报刊均刊有其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