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的10月8日,空气中开始有了点秋味,东山上的彩云像蝙蝠一样盘踞着。喜鹊在门前的桑树上叫了三声。接着屋子里就有了婴儿的啼哭声。整个屋子像一个光源,屋子外许多人的耳朵被这一束光照亮了。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没错,是一个女孩儿。这个女孩儿的啼哭声一下子就把奶奶的耳膜刺痛了。奶奶这十个月来,一直在跟自己打赌。她赌什么呢,她赌媳妇肚子里的娃是个男娃。尽管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下这个赌的依据在哪,能赢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可是抱孙子的欲望太强烈了。强烈得让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多想别的。
可结果她又一次输了。输的代价当然是香火延续的梦又一次被捅破。梦破了还不算,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因为女孩子就是个赔钱货,养大了也是给别人家养的。当然奶奶并没有把这种情绪作用到这个女孩身上,在她的头上毕竟笼罩着一片仁慈的光辉。她之所以愿意看到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孩,那是因为她要给刘家的祖辈一个交代。刘家的香火在她手上不能说断就断了。可是,这既然已经成为事实,又能怎么样呢。别说是寒门小户的人家,就是钟鸣鼎食之家,有许多后来不都是败的败,亡的亡,就像《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在这样一个个冰冷而坚硬的事实面前,谁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感慨一下,嗟叹几声,总不至于跑到历史的面前去,戳着他老人家的额头,破口大骂吧。历史始终都是安静的,像一块磐石,它压根就听不见你的詈骂。
看到胡兰是个女儿身,大家的脸上都很不情愿的样子,似乎想让这个女孩儿回到娘肚子里去,再出生一次。
但事实上她已经是个女儿身,生米煮成了熟饭,无论怎样也回不去了。
她既然是女儿身,那么就只能做别人的老婆,做别人的母亲,做婆婆,做不了儿子、爹和爷爷。
女孩和男孩出生之后,待遇是截然不同的,男孩生下来,被放在床上,玩弄的是璋。璋是什么呢?璋是一种名贵的玉器。女孩子生下来就很随便地丢在地上——弄瓦。
生个男娃有多好。等他长大成人,可以置田买地,架屋造房,还能延续香火,一举多得,何乐不为。但事实上,这事情并不是你想“为”就能“为”的。既然是女儿身。没能给这个家庭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那么就只有好好地起个名字,把她当作吉利神,算是给大家精神上的一点慰藉。可是名字起什么好呢?
家里目前最缺什么就起什么。家里现在最缺的是钱,所以就很自然地起名叫刘富兰。钱能够把瓦上漏雨的缝隙给修好,可以把一床精美的绣花搬过来,还可以使碗里盛满香喷喷的米饭。
这些年来,外面的社会一直动荡着,小户人家始终在苦难与贫穷的两只大手上翻来覆去。人的内心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数不清的苛捐杂税和劳役压榨使这个家庭简直没有办法喘过气来。胡兰的父亲刘景谦,虽然是种地的能手,但是在地主的残酷压榨之下,干瘦着,横竖看都像是一具生产粮食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