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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狱“春晚”

“报告。”

下午四点来钟,刘强和陈兴国在中队办公室谈事,忽然传来一声“报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熊根水探头往里看。刘强叫他进来后,熊根水把手上的几张纸递给刘强说:“指导员,这是我写的,想给《新生报》,队长帮我改下好吧?”

刘强接过那几张纸,先让他坐下,然后把熊根水写的东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原来是一篇心得体会,大意是说自己过去不听队长劝告,跟着“大罗汉”拉帮结伙打群架,结果被加刑五年,后来在队长的帮助教育下痛改前非,努力改造,今年还被评为积极改造分子,这次又被减刑一年云云。刘强自己的文字水平不高,他把熊根水写的心得体会递给陈兴国道:“你看一下。”然后看着熊根水,忽然发现他穿的罩裤没打米黄色标记。

“刚刚把裤子脱了浸到准备洗,还有一条挂破了,拿到大队去补了。”熊根水忙解释道,“先穿一下,明天上班再穿打标记的。”

“没打标记的早点送到大队去。”

熊根水点点头,接着先前的话说道:“这是我几年的改造体会,不晓得这样写行吗?”

“等陈队长看一下。”

不一会儿陈兴国看完稿子,亮着眼珠说:“熊根水,你还有点写作基础嘛,文字还通顺,结构也差不多,意思表达清楚了。”

“嘿嘿,我先叫金玉源帮我改的。”熊根水不好意思地笑笑。

金玉源是东海人,保全工,小组学习委员。刘强知道金玉源是高中文化,虽没见他写过什么文章,但改熊根水写的东西应该没问题,熊只有初中文化。

“从你写的这些来看,你是有感而发的。”陈兴国肯定道。

“人就有后悔,没有前悔。”熊根水不无豁达地说,“当初就是一根筋,听不进指导员的话,不然昨天我也和王文清回家了。”

刘强点头道:“回头就好,不管早晚。”

“《新生报》上经常有这样的文章,所以我就试着写了,希望别人不要走我的老路。”

“不错。”刘强高兴地说,“说明你境界高了。”

陈兴国也说:“我改好了给你。”

熊根水见没什么事了,就退出了中队办公室。熊根水一出门,陈兴国便说:“前天刘光明说大队想成立通讯报道小组,每个中队搞1—2个报道员,熊根水可以算一个,让他跟着多练一练。”

“这个好。”刘强说,“中队这几年有进步的人多,让他多写,鼓舞一下士气。”

正说着话,大组长蔡树林拿着一沓购物登记表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蔡树林进来后,刘强接过他手中的表看了看,马上签字同意,并说:“这几天买东西的人多,光几个生活卫生员怕不行,你最好去看一下。”两个大院中间的界屋已建好启用,位于界屋北侧的新小卖部前天正式开张,临近春节,这几天购物的人多。

“好。”蔡树林点头答应一声准备离开,刘强忽又问道:“你们年终奖上了折子吗?”

“昨天上了。”蔡树林回答道,“所以今天买东西的人多。”

刘强问:“年终奖多的是哪几个啊?”

蔡树林回答说:“张玉树最高吧,有四十几元。”

陈兴国从抽屉里找出一张表格,看了后念道:“张玉树,年终奖4元,程才4元。这两个最多。”

“马贱根呢?”马贱根自小父母双亡,靠叔叔养大,但坐牢后没什么人来见他,是个无接见、无汇款、无邮包的“三无”犯人,平时就靠一点奖金买东西,所以刘强特别提起他。

“马贱根3元。”陈兴国说,“去年一年他还可以哦,全中队算中等偏上,每个月都拿得到三四元钱,季奖有七八元,半年奖也不会少于这个数。”

“邹永福多少?”邹永福因盗窃判刑入狱后,妻子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女生活,去年底她所在的厂子又停产了,一家四口不知怎么办,刘强也特意过问一下。

陈兴国看了下表格说:“邹永福39.5元,还可以。”

刘强满意地点点头道:“困难犯人只要劳动卖力,多超点产,零花钱总有。”接着又道,“你拿了多少?”

“我比张玉树他们少多了,张玉树挡四台车,每个月要超百来米,一米奖3分,每个月拿得到三四元钱,加上季奖、半年和年终奖,差不多一年拿到了一百三四十元。我算了下,去年我拿了98元。”

陈兴国看了看表说:“保全工里头,你是最高的。”保全工的奖金拿挡车工的平均数。

“差不多吧。”蔡树林笑笑。

刘强安抚般地说,“奖金少几个没关系,你是大组长,堤内损失堤外补。”

蔡树林笑笑,一脸开心的神情。

刘强说道:“你跟几个组的生活卫生员说一下,要他们把组里没打黄边的衣服裤子收一下,送到大队去。”

蔡树林点点头:“好。”临走时又微笑着问道,“指导员晚上会来吧?”

刘强明白他的意思,说:“我到了院子里叫你们。”

看着蔡树林满意地离开后,刘强说:“这些人一听到看戏就心急。”

“就喜欢看女犯演戏。”陈兴国说,“前几天他们就听到了消息,开心死了。”

刘强说:“也难怪,三班倒的人难得碰到一次看戏,今年总算碰到了。”

“怎么不多演几场?”

“每年都只演一场,今年还不错演两场。礼堂小,要让全支队人看一遍得演四五场。”刘强说,“演多了怕出事。”

陈兴国没再吭声,看看熊根水那份稿子,然后起身说:“我去给他。”

“就改好了?”

陈兴国点点头。刘强起身把打火机和烟塞进口袋说:“你先过去,我来锁门。”

晚饭后,天气起了变化,呼呼的寒风中夹杂着雪子,感觉天气变冷了些。从生活区一路向前,穿过国道走进监狱主干道,前前后后都是冒着风雪匆匆进监的民警,人们大多戴起了棉帽,戴上了手套。刘强匆匆走着,偶尔与人打着招呼。到了监舍后,刘强让蔡树林带人下楼。他跟着队伍下到一楼时,常日班的人也刚从走廊出来,应树根站在大队值班室门口看着他们。常伟问:“不去看戏?”应树根道:“没什么看的。你们去吧。”监舍里还有上晚班的人在休息,今天他值班,对他来说,安全比看戏更重要。

今晚,女犯教学楼五楼小礼堂里灯火辉煌,彩练以礼堂中间的吊灯为中心,呈放射状悬挂着,欢快动听的乐曲已经响起来,一年一度的文艺会演(犯人们习惯称为春节晚会)即将开始,礼堂里一片热闹欢乐的氛围。刘强带着全中队犯人进入女犯大院,从一楼爬上五楼礼堂时,有的大队的男犯已坐下,有的还在整队,每人的手里都拎着小板凳,坐下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刘强将队伍带至指定位置,迅速整队安顿队伍。

今天文艺晚会人们的座次与开会时有变化,礼堂中间用粉笔画了一条一米宽的分界线,男的靠里一侧,女的靠走廊。这样安排比较公平,但如此男人女人就变成了并排坐。刚坐下时,男人们还不时地跺脚驱寒,当一队队的女犯们背着小板凳(女犯大队的小板凳都统一安装了一寸宽的肩背带)鱼贯进入礼堂时,所有男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就偏了过去,等到她们坐下后,靠近分界线一侧的男人们个个心里乐开了花,都大胆地歪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几个女人,无论对方年纪、长相,嗅着难得一闻的女人气息。一旁的女人几乎没有敢侧头看男犯的,她们都低着头,或看着大幕紧闭的舞台,或与身旁的同犯细语,倒是靠里侧的女人不时有人偷眼瞄瞄另一边的男人。礼堂里乐曲响个不停,夹杂着以小聚大的说话的“嗡嗡”声以及轻微的跺脚声,使人们在等待大幕开启的时间里有点躁动起来。女警们胆小心细,不时有人起身在队伍旁巡视,而对面的男民警却司空见惯地吸着烟、聊着天,不时有男犯伸着脖子看女犯,他们也懒得管,因为这都无伤大雅,无碍大局。

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即将开始,绛紫色的大幕紧闭着,但映着灯光可以感觉得出幕后不时有人影晃动,欢快的乐曲也变得更加悠扬起来,这些都仿佛在尽情地渲染着一种气氛。西山支队的管理者们善于发挥本支队有男有女这一得天独厚的优势,每年“三八”妇女节、“五四”青年节、国庆节都会组织小型的文艺会演或歌咏比赛以及“忏悔之声”演讲比赛什么的,借以活跃犯人的改造生活,但每年春节前的文艺会演才是支队全体犯人期盼的大戏。今年的文艺节目水准不同往常,因为元旦前夕省劳改局在南河劳改支队举办了全省劳改支队“希望之春”文艺调演,西山支队选送的《纺织舞》和《花笠》《器乐合奏》分别获得创作奖和表演奖,西山支队获得文艺演出优胜单位称号。今天演出的节目中就有这些在省局会演中获奖的优秀节目,当昨天参加春节文艺会演节目彩排回到中队的程才告诉同犯这一消息时,一中队的犯人们都非常高兴,期盼着欣赏一台高水准的文艺大餐。

七点十五分,春节晚会正式开始。一个着灰白色西装系红领带的男报幕员从舞台中间幕缝走出,站到麦克风前抑扬顿挫地背了几句台词后,宣布“春节晚会现在开始”。

随即,大幕缓缓开启,舞台中间一支乐队,天蓝色的背景幕墙上呈弧形粘贴着“春节晚会”四个红色大字,字的下方是“1987”,再下面便是一个挂着彩灯的菱形装饰。舞台前摆了一溜盆景,作为台上台下的分界线,使人们的视觉中有那么一丝舞台的感觉。

大幕开启后,台下便发出了一阵阵“啧啧”的声音,因为台下的观众们第一次见到支队的乐队。早就听说支队的文艺队成立了乐队,也经常听到五楼礼堂传出的乐器声,但就是未曾谋面,不想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由十二人组成的乐队气势恢宏地摆好了架势。一架电子琴摆在中间,十分醒目,其后是一部白色的架子鼓,架子鼓显得“高大上”,像是雄起在乐队中间。如果说电子琴是乐队的灵魂,那么架子鼓便是乐队的支撑。左右两侧簇拥着好几把大小提琴以及二胡、萨克斯、笛子、木鱼等,阵容可谓不小,特别是那些或站或坐在司乐位置上的男操作手虽然都是小平头,但在西装领带的衬托下,一个个显得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使整个乐队的阵容架势非同一般,让台下的观众十分惊讶。当报幕员走到前台,在麦克风前报出“第一个节目器乐合奏”时,一名着上蓝下麻色衣裤、系红色领带戴金边眼镜的高个子女人,手执指挥棒、脚踩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到了舞台中间。只见她面向观众,十分礼貌地弯下腰,向观众鞠了一躬,然后转向一百八十度,向前两步就站到了乐队正前方。

“哇,她是乐队指挥!”观众们大吃一惊的同时,礼堂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太出乎意料了。如果说在八十年代犯人整体文化水准不高,整个社会音乐教育欠缺的背景下,从数以千计的男犯中寻着会弹电子琴、会拉小提琴、能打架子鼓、可操作其他乐器的犯人虽然不太容易,但却也能凑齐一支乐队的话,那么要从全支队寻着一名乐队指挥更是一件很难的事,何况是一名女指挥!毕竟,能驾驭一支乐队的绝不是一般人物。因为作为一名乐队指挥,他必须具备广博的音乐知识,对要演奏的乐曲的分句、力度的平衡了如指掌,并且精确判断作品应当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在如何形成整体,如何将乐谱上的音符转为动人的乐曲等重要环节缜密构思,用心把握。作为乐队的灵魂人物,指挥员可以控制演奏曲子的速度和效果,保持作品结构与形式的统一,使乐队正确、统一地演奏作品。同时乐队指挥还必须充分调动自己的全身,把自身的全部激情通过自己的肢体语言表现出来,从而带动整个乐队,用自己的气质和魅力来抓住整个乐队和台下的观众。

“乐队指挥是哪里的?”坐在礼堂后面的刘强侧身向着旁边的陈东山问道。舞台上乐队合奏的《泉水叮咚》刚刚演奏完毕,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接着,器乐合奏的第二支曲子开始响了起来。

“女犯教学组的。”陈东山答道。陈东山负责支队犯人的政治教育,同时又是文艺队的管理干部。

刘强点点头说:“教学组有人才。指挥不是一般的人当得了的。”刘强知道,能当乐队指挥的人很不简单。以前他在东海当兵时,给连队、班排唱歌打拍子的人好找,但乐队指挥他从来没见过,只是听懂文艺的一个团政治部主任说过,乐队指挥要经过专业的训练才行。

“这个女的确实可以。”陈东山见刘强感兴趣,便把椅子靠近过来说道,“这次在南河参加劳改局调演,我们的乐队一鸣惊人。男乐队,女指挥,一下就把所有人镇住了。这个女的又有气质,高跟鞋一穿,手里拿着指挥棒,风度翩翩地走上台,台下就爆发出热烈掌声。南河那个舞台一米多高,从台下看去,她在台上的气质和魅力真是展露无遗。这次我们支队文艺队一炮打响,乐队立了头功,跟这个女犯有很大关系。”

器乐合奏结束后,按照节目单接着演出各大队排练以及支队文艺队排练的舞蹈、独唱等节目。

刘强瞄了一眼前台,接着说道:“乐队搞起来不容易。”刘强在部队多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乐队。

陈东山点点头,说道:“这次支队确实重视,买这些乐器就花了不少钱,还有文艺队每人一套西装,还要请人指导排练。这次调演,赵支队长是下了血本。”陈东山说这话是对赵副支队长支持重视支队文艺队建设和参演工作的赞赏,只是由于他职务所限,对时下有利于劳改工作的一些政策和经济背景并不十分明了。实际上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劳改系统上上下下已形成了要“教育、感化、挽救”失足青年的共识,不仅在管教工作方针上作了必要调整,在实际工作中也采取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建设性举措,去年1月省劳改局还召开了全系统首届“劳动改造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这几年西山支队的经济效益达到了计划经济时代的高峰,去年总产值、利润都达到了建队以来的历史最高水平。正是由于有这样的经济底子,赵副支队长才敢于下决心花血本组建乐队,让支队的文艺队在全系统一炮打响。

“这个舞蹈不错。”刘强看着前面说。由于礼堂过于平面,坐在后面的人不停转动脑袋,见缝插针地看着前面。一个坐在刘强跟前的犯人问“可以站到后面看么”,但被否定了。

“这是文艺队演的舞蹈,在劳改局获了奖的。”陈东山介绍说,“叫《花笠舞》。”

《花笠舞》是一支黎族舞蹈,原名《草笠舞》,支队文艺队移植过来时取此现名。晚霞掩映下,只见一群身穿筒裙的黎族少女手拿着花笠,她们走田埂,越漫坡,绕山崖,来到小河边。她们拂去沾在衣衫上的沙土,扫去花笠上的尘埃,照着水镜梳发,大家互相为对方整理着发髻和衣服,然后戴上心爱的花笠,欢快地回家去。舞台上,演员们手叉腰,微出胯,顺拐式的步态与摆手等优美舞姿构成的一幅幅舞蹈画面,洋溢着黎族少女特有的一种自豪感,很好地表现了黎家少女的良好体态和风韵,以及她们美好的内心世界和旺盛的青春活力。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报幕员款款走到话筒前:“下一个节目:独舞。演出者:柳如玉。”

顿时,礼堂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支队大名鼎鼎的柳如玉被一些男人捧为“狱花”。这几年支队的春节晚会,柳如玉都有节目,虽然都是群舞演出,但她每次出场几乎都是领舞,其美丽的脸庞和优美动人的舞姿让男人们为之倾倒,实为人们心中的“狱中明星”。没想到今天她要独舞,更让心仪的观众们兴奋不已。不过人们不知道的幕后故事是,柳如玉独舞来之不易。由于柳如玉舞姿优美,负责文艺队艺术指导的“龙干部”有心让她跳一支独舞,但大队领导却不同意,借口说“没时间练”,实际是不想让她过多地出风头。最后还是管教科长同大队领导打电话,才有了柳如玉独舞一事。在舞曲的选择上,“龙干部”本想让她跳现在比较时髦的《孔雀舞》,但因柳如玉个头矮了点,便决定让她自己选一支最拿手的跳。

灯光暗下来,舞台上静了几秒钟,忽然灯光大亮,柳如玉出来了。虽然是规定的标准齐耳短发,不能像社会剧团演员那样打扮得光艳夺目,但经过“龙干部”的精心包装,身材中等但不失婀娜的柳如玉,仍然显得那么艳丽和美妙动人。她站在舞台中间,台下的观众鸦雀无声,大家都屏声静气地盯着她。只见她先向观众深深地鞠躬,然后慢慢地抬起头,亮出了那张秀丽的脸庞,和着那能说出万千种心语的眼睛和秀眉。此时,礼堂后面的观众人头攒动起来,人们的情绪变得有点焦躁。

柳如玉亭亭玉立着。随着笛声响起,小鼓敲起,和着舒缓的歌声,柳如玉舞起来了。刚开始的动作,像是俯身,又像是仰望,像是来,又像是往,俯仰来往,那样从容不迫,又是那么惆怅不已。只见她一会儿飞向远方,一会儿又步行向前,时而玉立,时而又斜倾。她的手指腰肢和全身的关节灵活得像一条蛇,自由玲珑地扭动着,与她的秀眉妙目一起牢牢地抓住了观众的目光和思绪。舞台上,柳如玉美妙的动作看似不经意,但手眼身法却都应着鼓声。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长袖左右交横,美丽的舞姿婀娜多姿,让人如痴如醉……

柳如玉舞毕,又优雅地向观众鞠躬致射。礼堂里顷刻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直到大幕闭上才渐渐停息。其间,热烈的掌声里没有社会剧场里节目结束时那种常有的刺耳的口哨,有的只是因交头接耳赞美议论而引起的“嗡嗡”声。也许是特殊的身份特殊的环境让观众们不敢造次?抑或是柳如玉的舞蹈激发出了人们对美的呼唤?因为西山支队的管理者们,在节目安排上从不考虑那些低俗的、诱发不健康感官刺激的舞蹈,而是尽可能地选择一些品格高尚又具观赏性的独舞、双人舞和组舞、群舞等舞蹈,让它们在艺术展现中能对观众起到陶冶情操的作用,进而转化成对美好人生境界的自觉追求。

一个小时后,春节晚会的节目单流程已过四分之三,晚会的文艺演出迎来了一个高潮。高潮的标志便是下面的一个节目——男声独唱。

当大幕开启,报幕员报出“演唱者——程才”时,三大队观众中率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台下的气氛也高昂起来。

迎着热烈的掌声,个高挺拔的程才走到了温馨且不断变幻着色彩的舞台中间。裤子依旧,一条打了黄边的囚裤,但上身是一件灰白色格纹粗毛衣,就是这一件粗毛衣让程才今天的形象焕然一新,平时不耐看的光头今天罩了顶蓝色鸭舌帽,使整个人精神多了,也帅气多了。

程才挺挺地站到舞台中间,弯腰致敬后,上前两步站到麦克风前,从容地说:“谢谢大家给我掌声。今晚我演唱的是军旅歌曲《小白杨》。”

一听程才要唱《小白杨》,礼堂里又掌声雷动起来。很多观众都知道,《小白杨》自从几年前由歌唱家阎维文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献唱后,很快唱响大江南北,广泛流传开来,支队广播站每天早晚两次广播节目中也经常会播放这优美朴素、充满着军人气质和边关风情的歌曲。今天,自己支队的男歌手程才竟然要唱它,令观众们喜出望外,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充满期盼地等待着。

程才稳稳地站在麦克风前,两眼平视,面带微笑,显出一种挺拔、兴奋和自信的感觉。这时,《小白杨》悠扬的音乐响起来了,只见程才和着节拍,充满激情地唱了起来——

一棵呀小白杨

长在哨所旁

根儿深干儿壮

守望着北疆

微风吹

吹得绿叶沙沙响啰喂

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

来……来

小白杨小白杨

它长我也长

同我一起守边防

当初呀离家乡告别杨树庄

妈妈送树苗

对我轻轻讲

带着它

亲人嘱托记心上啰喂

栽下它

就当故乡在身旁

来……来

小白杨小白杨

也穿绿军装

同我一起守边防

来……来

小白杨小白杨

同我一起守边防

一起守边防

唱到最后一句时,程才潇洒地摊开双手,高声渲染一般地唱道:“一起……守……边……防……”

歌声停止,“雷声”响起,冬夜的礼堂里爆发出最热烈的掌声,台下的观众们沸腾起来了,有人大胆地喊叫着“再来一个”……但负责演出节目安排的“龙干部”没有理会,让晚会按计划进行。

的确,《小白杨》乐曲十分优美,今夜的演唱者程才虽然没有歌唱家阎维文宽广的音域、纯正的音色,但作为业余演唱者的他却能把这首人人喜爱的军旅歌曲唱得如此之好,如此之像,着实让全礼堂的观众们十分吃惊、兴奋,晚会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当下一个节目《纺织舞》已经开始,礼堂的气氛渐渐淡下来后,陈东山明知故问地看着刘强说:“这个程才是你们大队的吧?”

刘强也被大家激动的情绪感染着,忽听身旁的陈东山问话,便开心地说:“是,是我们中队的。”

刘强没有想到,程才能把这首自己喜欢的歌唱得这么好。军人出身的刘强,几年前听阎维文在春节晚会上唱响《小白杨》时,内心就十分激动。虽然他在东海当兵,对歌曲中反映的北疆部队的生活场景没有实际体验,但军人的心是相通的,阎维文唱出了他们这一代军人的心声。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夜,自己中队的程才又唱起了这首歌,令他心中激动不已,以至晚会结束带队回到中队监舍后,刘强还特地把程才叫到了自己办公室。

“你这个《小白杨》唱得好。”刘强一见程才就夸奖道。程才身上还穿着演出时的那套行装,两颊的演出淡妆尚未抹去,整个脸膛显得红彤彤的,一看便知他还沉浸在晚会演唱成功的喜悦中,脸上洋溢着难得的愉悦表情。也难怪,今晚连他有三个男犯独唱,但就是他博得了观众的赞许、肯定,甚至追捧。来到西山支队,今天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见程才在小板凳上坐下了,刘强说:“看得出你很用心,投入了感情,唱得不错。”

程才很认真地说:“我对《小白杨》的歌词、背景、风格都研究了。”

“怎么对军歌感兴趣?”刘强笑着看着对方,因为他知道,军人才对军歌感情深。

听指导员这么问,程才爽朗地说:“我父亲是老革命,原来也想让我去当兵,那时候我出了事去不了,但心里还是向往部队。后来听了《血染的风采》,这几年又有《小白杨》,觉得军人很伟大,所以就选了这首歌。”

刘强点点头。他明白,一个人向往军队,必定胸中有爱国情怀。他满意地说道:“你有这种朴素感情就好。今天辛苦了,早点休息。”

程才满心欢喜地走了。

晚会散场,人们回到监舍,二○三监号里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难得一见的支队春节晚会令这些长年三班倒的人喜出望外。每年大年三十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虽然好看,有很多名人,节目水平高,但全中队的人挤在走廊里看一台黑白电视如食鸡肋,还不如今晚看自己支队的节目,一个个都是真人,一些还是自己认识的。全支队大名鼎鼎的男歌手程才就是自己号子里的,让二○三监号的同犯们有那么一点自豪。但今晚的文艺节目,让大家兴趣浓、印象深的还是那些女犯们的舞蹈,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柳如玉的独舞,让大家赞不绝口,议论得也最多。

“晚上跳舞的那些女的,一个比一个好看。”一进监舍,陈文斌就嚷嚷着说。

“没流口水吧?”站在陈文斌旁边的熊根水笑道。

几个人同时笑出了声,熊崽也“嘻嘻”地笑着。

“最好看的还是柳如玉。”车峻说,“人家长得好,身材又好,那个舞也跳得好。”

“我最喜欢那些跳斗笠舞的。”马贱根笑嘻嘻地说。

监号里的人几乎都“嘻嘻”地笑起来。车峻看着马贱根说:“‘脑膜炎’,那叫花笠,乡下人才叫斗笠。”

马贱根用手搔搔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就喜欢那个舞,那些女的胳膊藕一样白。”

“说实话,”已经洗好脚的蔡树林端着盆子起身道:“舞跳得最好的还是那个柳如玉,水平跟县剧团差不多。”

“谁跟县剧团差不多?”程才进门时听到了蔡树林说的那句话后明知故问。但蔡树林没有理他,出门倒洗脚水了。

车峻拿出一盒“庐山”打给程才:“来一支。”程才说“戒了”。车峻知道他抽烟,去年才戒的:“今天你歌唱得这么好,来一支高兴高兴。”

程才指指自己的脸说:“洗脸。”

熊根水抽着烟说:“有时候见他哼两句,没想到今天唱得这么好。”说罢,开心地笑起来,“我看见旁边那些女的高兴死了,拼命鼓掌。”

这个时候,号子里比较拥挤忙乱,因天冷都不愿去走廊,关了门,大家一起挤在号子里,有的在洗脚,漱洗完毕的开始爬到上铺去,也有的不洗脸脱了袜子就钻进了被窝。

不一会儿,程才打了一盆洗脚水回到监舍,坐在熊根水的床沿上洗起脚来。

“你现在是大明星了。”熊根水拍拍程才的肩膀说。

“指导员对《小白杨》有感情。”程才说,“他说我唱得好像阎维文唱的。”

车峻说:“指导员当过兵,军人对军歌都这样。”

程才正在擦脚,陈文斌靠近他说:“这几天和那些女的在一起,没干点好事呀?”

程才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擦自己的脚。

“队长肯定盯得紧,不会有机会。”车峻道。

陈文斌说:“要是我呀,别的不说,摸一下哪个总有机会。”

号子里的人都笑起来。一直不怎么吭声的张玉树摇摇头说:“‘老流氓’这帽子你戴真的不冤枉。”

“别装了。”陈文斌一脸流里流气的样子。

号子里的人都知道陈文斌强奸了五个女的,最后一个报了警,他才被判刑进来的。对于自己强奸犯罪,他从不掩饰,还常常拿出来说道炫耀。

“算啦,你那些老皇历别总挂在嘴上。”上铺的蔡树林手上拿着一本书,这时搁下书,看着陈文斌说,“人家程才晚上一首歌唱得几好,指导员都感动了。你要想去摸女人,也选支歌好好练,明年就可以摸。”

号子里的人又都一起笑起来。陈文斌望了一眼蔡树林,有点尴尬,但也跟着笑了起来,对方是大组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没什么说的。”程才端起盆子起身出门。刚才蔡树林说他的好话,让他有点不自在,因为昨天彩排时,以前在四大队带徒弟时认识的那个王玲玲悄悄塞给了他一个小纸条,后来他乘上厕所时看了那纸条上的四个字:“想你,保重。”虽然他也喜欢王玲玲,但心思还是放在柳如玉身上,原本打算传个条给柳如玉,但又怕不慎给她惹上麻烦,只是总拿眼睛瞄她。但干部盯得紧,柳如玉无暇顾他。程才虽觉有点怅然,但今晚的成功演唱还是让他十分开心。但他没想到,自己今晚的演唱让他一举成名,“男歌星”的外号由此诞生,并搅乱了女犯大院众多女人的心绪。 RWuxJrndpmPHJjwl2SP0JdSuA7l3m2VvxBxwMPJB60m/3KnQ8KbzjBZixrFLn0f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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