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刚刚眼亮,辛干娘起了床。在灶锅里炒热昨晚特意留着的一碗剩饭,祖孙俩慌慌地扒了两口,便五同上路了。
昨天保上来人,要辛干娘去挨户团队上见他儿子王得业。
辛干娘一边埋头赶路,一边想着跟儿子见面的情景,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是祸是福。直到有人用枪拦住她,她才抬起头,猛然发现自己已到了挨户团队上大门前。
一个背长枪的大个子把辛干娘领到后院的牢门前。
“王得业,你娘看你来了。有么子事情要交待的,你就赶紧跟你娘讲吧。”把门的团丁咣咣当当打开了牢门锁。
牢房极度的阴暗潮湿,王得业斜躺在牢房一角的囚床上。
听到叫喊,王得业努力从囚床上坐起。只见他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双手戴着镣铐,身上全是变黑了的血痂。
“爹——”王二龙从辛干娘的身后跑过去扑向王得业,哭喊着倒在他怀里。
“龙伢崽,莫哭。”得业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喉咙哽咽,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辛干娘看到满身血迹的得业,心如刀绞,她几步上前拉住他的手目不转睛看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眼泪如潮水般的一个劲地往下流。“我的伢崽,他们何理下毒手把你打成咯样呀!”
“娘,不碍事的。您莫站着,坐这儿。”得业挪动了一下身子,示意娘在身边的床沿上坐下。
辛干娘挨着儿子身边坐着,边流泪,边一个劲地替儿子擦着满脸的血痂。
“娘,莫难过。从今以后我怕是不能再侍奉您了。让您一个人带着龙龙,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得。”得业看了一眼站在牢门口的团丁,“我们家猪栏房里早年放着的那套‘千岁屋’,本来是为您老百年后准备的,现在我要先您走了,您就把那套内棺让给我吧。我带走了它,您会更健旺些。那寿器煞星重,您莫要别个动它,回家后,您自己动手把它打开,先让它透透气。”
他拉着娘的手,说到寿器,用大拇指在娘的掌心里抠了抠。
看守就站在门口,娘知道儿子在用暗语跟她讲话。
山里人看重死者,重厚葬,人死后都要用内、外两套棺材封棺下葬,内面的叫内棺,用粘泥做坯,窑火烧制,防水、防腐。套在外面的是外棺,用木料做成。内外棺统称作寿器,为吉祥长寿,人们都客套地叫它“千岁屋”。
“崽,娘记住了。娘回去把那内棺先透个气。”辛干娘看着儿子的眼睛,用目光暗示自已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王得业知道娘理会了他的用意,接着又说:“我死后,如果人家给我入殓问要针线么?你就告诉人家:针不要,红线、白线、黑线各要十团。要是人家讲起价钱,您就给红线一块三,白线三块一,黑线三块三。”他说着又在娘的掌心里抠两下。
“娘听清了么?”怕辛干娘没记起,他又特意问了一句。
“娘听清了。入殓针不要,红线、白线、黑线各要十团。价钱是:红线一块三,白线三块一,黑线三块三。”辛干娘按着儿子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在他掌心回应着。
“我们是穷人家,上回有个叫花子来要饭,我没给他,要是那叫花子再来,可不要再慢待他。我走了,日后也许你和龙龙会跟人家一样去要饭。”说到那个叫花子,王得业又抠着娘的掌心。
辛干娘知道儿子在暗示跟叫化子的特殊关系。但又不好多问,“我听懂了,叫化子可怜。”辛干娘也在掌心里告诉儿子。
“好了,好了,时间到了。”看门的团丁在一旁催促。
“龙龙,”王得业站起身,毫不顾忌看守的催促。他缓缓转过脸来看着王二龙。“你是爹的好崽,爹不要你眼泪含含。来,让爹再好好看看我的崽。”王得业两手捧着二龙那张稚嫩的脸,努力地露出一丝微笑。
“爹——”二龙泪水涛涛望着爹爹的眼睛,伸出小手去剥他嘴角上的血痂。
“好崽,以后好好听奶奶的话,孝敬奶奶,爹会保——保佑你——你……”得业无法说完后面的话,喉咙哽咽,肝肠寸断。他再也忍不住了,俯下身子在二龙稚嫩的脸上久久地亲吻着,两双泪眼紧贴一起,任着眼泪破面长流。这一吻,将是阴阳两断,生死永别。崽娃啊,爹爹对不起你啊!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路上有陡坡,有凶险,有算不清的风风雨雨,有看不透的坎坎坷坷,可是,爹不能再照看你了,这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去走啊。
吻过二龙,得业缓缓松开手,抬起头,把脸转向辛干娘。“娘,让步我再抱抱您。”
王得业伸出两手。娘崽俩四目相望。
“娘——”
“崽——”
得业和娘紧紧地抱在一起,泪如泉涌。
“爹——”二龙扑上前抱着爹爹和奶奶的腿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