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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的等待没有影响我的学业，期终我考出了好成绩，还被评为三好学生。我揣着写满好评的通知书，看着通往村外的路，希望爹突然出现。表叔坐在墙角抽烟，弄得烟雾缭绕，像着火了。表婶紧绷着脸，拍打额头，让人心痛。他们骗我：“过完年你爹会过来的。”

过完年我又看着村口的路，表叔表婶就带着我走亲戚，我不去，生怕爹过来看不到我。他们说过了“破五”爹会过来，初五之前有什么讲究，我一无所知，却对此深信不疑。初五之后爹还是没有过来，我泪眼汪汪，坐在角落里发呆。表叔表婶轮番跟我说话，我以为他们会说过了十五爹会过来，他们却这样说：“就在我们家里，我们会好好待你。”

一次次失望后，我不再痴呆地看着村口。

我想离开这里，远离表姐，爹不来接我，就让表叔送我回去。我哭着对他们说：“……想我妈了。”

他们不停地干活，似乎没有时间跟我说话。表叔摆弄着破旧的农具，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合适。这个很少串门的家伙，在邻居家里一待就半天，明显躲着我。表婶煮好猪食，取下红薯藤剁了起来，她龇牙咧嘴，剁开了砧板。她的叹息像哭一样，仿佛弄坏一件稀世珍宝。

表叔不送我回家，我就自己找回去。那个星期天，我沿着爹过来的路和残存的记忆走去，逢人便问。可是我说不出家在何方，只能说爹叫风毛记。我不停地走，遇到岔路就停下来，反复琢磨后就选定一条路走去。我走得很慢，总觉得这不是回家的路。我不敢询问，又怕他们说：“谁知道风毛记？”还有埋怨声，“连爹妈叫什么和家在哪里都不知道，问什么路。”

我又来到岔路口，中间的茅草很深，有一块石碑，我以为是坟茔，不觉毛骨悚然。一头黄牛径直走到石碑旁边，伸着舌头将青草卷进嘴里，嚼出嚓嚓的声音。一个衣衫褴褛的伢子挥舞竹枝蹦蹦跳跳走来，像踩着弹簧。我张开了嘴，发出声音，却不是问路。石碑不是墓碑，我好奇地靠了上去，响亮地念着上面的字：“弓开弦断，箭来碑挡，左走红湾，右走石塘。”

从上面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看着伢子挥舞竹枝抽打草叶，看着挂满粪球的牛尾巴甩来甩去。有一个粪球飞了出去，在树丛里滚得窸窸窣窣。

我突然看到在坡上抽烟的表叔，他要我回去不需要理由。他怒目圆睁，语气生硬，这是他对待我的态度。他唠叨个没完，我只记住这句话：“我会送你回去。”

表叔不会兑现承诺，他向来言而无信。我决定调皮捣蛋变成坏伢子，让他失望，像甩掉包袱一样送我回去。我觉得这样准能成功，还掏钱去代销店买一粒硬糖庆贺。我乘人不备解开胡世引拴在田垄边的羊，羊吃了庄稼遭到村民追打，却没有人说是我所为。在青元老汉八十生日宴席上，我捡到一串没有炸响的鞭炮，在上面缠着细铁丝，趁力伢子家的黄狗来到身边，挂在狗脖子上印有“狂犬免疫”的铁牌上。我有些害怕地点响了鞭炮。黄狗仓皇逃窜，有人嘻嘻哈哈，说鞭炮太短，挂上长鞭才过瘾。表叔骂了我好久，歇口气接着又骂：“回去老子打死你。”

回家后表叔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只是远离我。他坐在李树下抽烟，眯着眼睛，随后睡着了。

他们不送我回去，我就变本加厉地折腾。一番思考后，我准备作弄胡贵平，从他房屋边的木桥下手，取走垫着木桥的石头，换上枯枝和茅草，他踏上去会摔得四脚朝天。胡贵平没有踏上去，那头老牛替他踏上去了。那天胡贵平往稻田里挑大粪，我拿着石头走了过去。我找准机会，举着石头用力往粪桶里砸去。他大骂不止，放下粪桶追我。一只粪桶倒了，粪洒在茅草里，他才停止追赶，但骂了很久，还骂表叔。

表叔朝着我追过来，见我越跑越远，就乞求前边的人帮忙抓住我。他骂了我一上午，大多是“我打死你”。

在学校里我也淘气。从老师严厉惩罚我的做法上，可以断定我作弄同学效果很好。草丛里一条色彩艳丽的四脚蛇，面对来自我的威胁，断尾逃生也没有获得生存的权利。我将四脚蛇放进那个骂我的女同学的抽屉里，她捏着四脚蛇反复端详，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玩具。看到恶心的四脚蛇，同学们失声尖叫，大多是男同学的叫声。

老师一口咬定是我所为，命令我立即弄走它。我矢口否认，拒绝执行命令，他将我赶出教室，还将四脚蛇砸在我身上。老师告诉了表叔，表叔骂没骂人我不知道，这个喜欢背地里说人长短的家伙愤怒地看着我，然后蹲在角落里抽烟。

我也被别人整治了，惨不忍睹。飞伢子是我的朋友，同我作弄过别人，却反过头来算计我，让表叔恨得咬牙切齿，还打了我。那天放学回家，我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飞伢子问我敢不敢做大一点的，那挑衅的语气，显然不信任我。我摆出仁人志士大义凛然的气势，喊出电影里的台词：“上刀山，下火海，我勇往直前。”

飞伢子提前做了功课，提出烧掉路边的柴火时，小伙伴异口同声说是胡世将的东西。胡世将跟表叔老死不相往来，他给生产队仓库放置老鼠药，没有通知表婶，将表婶的鸡鸭药死了好几只。我很高兴，能替表叔表婶报仇。我恨表叔，更恨胡世将，这个老家伙背地里没少说我的坏话。有一次他将我放的羊赶到很远的地方，我们折腾到深夜才找到。我没有点火，除了担心弄错，也害怕火烧到山上。小伙伴众口一词保证不会出错，又指天发誓严守秘密，我还是没有动手。我想等到一个无风的阴天，最好下着雨，能烧掉柴火，又烧不到山上。飞伢子急得直跳，大声催促：“点火呀，快点火呀。”

我岂能被一个挂着鼻涕的毛孩子左右，他反复催促，我反而不急，还很反感。我反问他：“你怎么不去点火？”

飞伢子不再理我，我喊他，他远远地走开。他许诺用还在扬花的李树将来结出的果子犒赏小伙伴，他们就不再跟我说话，都远离我孤立我。我要跟他们搞好关系，立即去找飞伢子，答应放学后去点火。离柴火越来越近，我心里怦怦直跳，顿感前胸和后背疼痛。我需要小伙伴，我要报复胡世将。

我全身颤抖，好几次都没有擦着火柴。飞伢子为我代劳了，我接过火柴，迅速扔向柴火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希望火苗在快速飞行中熄灭。飞伢子笑话我，其他人齐声附和，笑我胆小，不会做事。火苗点燃了柴火，飞伢子和小伙伴挡在我和柴火中间，阻止我上去灭火。他们达到目的，便喊叫着离开了。我躲在隐蔽的地方，守着柴火烧尽，确保不会烧到山上才离开。

飞伢子和小伙伴奔走相告，村里人都知道我烧了柴火。表叔破口大骂，举着扁担要打死我。表婶要我逃跑，我跑了几步却回来了，赌气让他打死算了。表婶阻挡表叔靠近我，被他拉得摔倒在地。他高举扁担打我时，表婶大声哭喊：“胡记清，你也把我打死算了。”

有表婶袒护，我就骂表叔老糊涂蛋，烧掉胡世将的柴火是替他出气，他却好坏不分。我指着脑袋向他吼叫：“来打这里，一下就解决问题。”

我这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似乎把他吓住了，他半晌才说：“你烧的是老子的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