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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里的伢子八九岁才上学,妹子上学更晚,我却六岁就上学了。这不是表叔和表婶思想开明,也不是我要求上学,是开学时我跟着表姐去学校里玩耍,被老师拉进教室成了一年级新生。铃声响起表姐钻进教室,我好奇地跟着她,被她无情地挡在外面。在这个需要保护的年龄,我擅长的手法是哭闹,可这次我没有哭,而是攀着门框,像在树上玩耍的猴子。老师将我赶了出来,不久我又来到门口,将门框晃得嘎吱嘎吱响。老师朝我走来,我拔腿就跑。老师走进另一间教室,将张老师叫到走廊上,双手比画着说了起来,还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目光犀利,我感到一股冷气袭来。我正要逃跑,张老师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脚踩丁字步,昂首挺胸。她询问我的年龄时“嗯嗯啊啊”拖着腔调。我知道自己的年纪,记得生日,但我吓傻了,多说了两岁。张老师用兰花指捏着我的手走进教室,我跌跌撞撞,像不会走路。她领着我走到前排靠窗户的课桌边,将比我高许多的响伢子牵出来,要我坐进去。张老师忙着给学生调整座位,回头见我站在那里,立即说:“坐下,你坐在那里。”

我说:“凳子上有水。”

张老师拿着擦黑板的抹布走来,看了一眼就问响伢子,也问旁边的学生:“水怎么来的?”

响伢子低头哭泣,学生都瞪着眼睛,不知所措。张老师凭着经验认为这是响伢子的尿,还问响伢子身上是否有屎,又叫学生查看。响伢子双手拽着裤子,学生脱不下就凑上鼻子闻,还没有弄清楚就哇哇呕吐,喊叫着:“臭死了。”

响伢子不再上课,被在附近的亲戚送了回去,亲戚给他换了干净的裤子。张老师随即带领大家走向茅厕,告诉我们拉屎撒尿的常识。

张老师接纳我为学生,却不给我发书,我羡慕又诧异地看着她将新书发给同学们。将鼻涕吸溜得呼啦直响的面伢子领书时很神气,不小心掉落了裤子,露出不雅之物,我嘿嘿地笑,手舞足蹈。大家都笑了,随着张老师严厉的警告才戛然而止。

我得到两个作业本,表明我是班上的学生。假期里张老师没有为我预订课本,学期完了我也没有新书。我用着表姐涂得面目全非的书本,有的地方撕掉了,表姐说表叔撕去吸烟了。从此我厌恶表叔的臭嘴,它弄得我的课本残缺不全。表叔不给我交学费,说我还不是他的儿子,哪天我跑了,他就白花钱了。

表叔卖掉了草药,卖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他一向谎话连篇。为了给我交学费,表婶深夜里掏了他的口袋,起床后他发现钱少了,怀疑我作案,喊着我的小名破口大骂:“兔崽子。”

表婶挺身而出,举着钱喊叫:“我给伢子交学费。”

表叔愤怒地抢走钱,表婶噘着嘴巴,几天不跟他说话。我惶恐不安,生怕他们打起来。表叔去外地给生产队买牛,表婶卖掉一些草药和鸡蛋给我交了学费。在集市上,她为了几分钱跟人讨价还价。她将草药卖给医疗点,拿到了钱,立即赶往学校,战战兢兢将钱交给张老师,还嘟囔着:“其余的钱我尽快送过来。”

张老师反复强调:“还差七角钱。”

表婶后来没有给我送学费,张老师也没有向我催缴学费。我期中考试得了第三名,只比第一名少两分,表叔就掏出七角钱补上。他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自豪地摸着孩子的脑袋,却用怪异的目光盯得我浑身发麻。张老师觉得不妥,赶忙说:“不要这样,要多鼓励,好孩子是夸出来的。”

我不知道学习好会让表叔缴纳学费,却知道会得到老师表扬。我将许多大龄同学甩在后面,张老师拿我举例鞭策他们。我满以为获得期终考试第二名会让表叔高兴,他却无情地打击我:“比第一名少了三分。”

表婶听到其他同学的成绩,高兴地说:“第三名比他少了五分。”

第二学期我是第一名,语文算术得了双百分。得过第一的王倍林嫉妒我,撺掇同学远离我,使我的班长工作无法开展。张老师警告他,但念及他爹王举旗是大队治保主任,只点到为止。他变本加厉地挑拨离间,将许多人笼络在一起,令我更加孤立。他骂我是没有爹妈的野种,我呜呜地哭,班长尊严荡然无存。张老师训斥他,让他在课堂上站了一节课。表姐知道后,骂我窝囊废,还用恶毒的言语骂了很久。我没有看到她教训王倍林,但有人告诉我,她左右开弓地抽打他的耳光,打得他哇哇大哭。

大家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王举旗放弃在社员家里大吃大喝的机会,来到学校兴师问罪。他站在教室门口,像历数坏分子罪状一样数落张老师不是,张老师点头如捣蒜泥,连连称是,仿佛只会这样说。表姐被叫到王举旗面前,她胆怯地低着头,哽咽着。王举旗张牙舞爪,却没有打她,只让她淋了一回口水。他离开时说:“你这个疯婆子,将来没有人要你。”

在去茅厕的路上,表姐看到王倍林立即跑了过去,拿着石头。她站在王倍林面前,大声喊叫:“再欺侮我弟弟,我就打死你。”

表姐为我在学校里撑起一片天,我又生龙活虎,考试连得第一。表姐所作所为,遭到老师的严厉批评,她身心受到伤害,屡屡旷课,成绩一落千丈。在表叔责骂和表婶埋怨声中,她自暴自弃,动辄与同学打架,还打得人家住院治疗。

表姐有时给我使坏,让我捉摸不透她是什么人。那天表叔要表姐从代销店里购买煤油和盐,面对瓢泼大雨,他递给表姐的是煤油瓶和盐钵子,不是挡雨的雨具。他对我也是这样,还厉声说:“去给姐姐帮忙。”

雨小了我们才去上学,表姐却希望雨不停地下,她就能坐在屋檐下,悠闲地看着倾盆大雨肆虐巍峨的群山。她嘟囔着:“使劲下,下它个三天三夜。”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嘀咕起来,像表叔祭祀那样念着天灵灵,地灵灵,然后补上一句:“大雨给我停一停……”

在老师关爱和同学追捧下,我喜欢上学。当老师走进教室,我站起来对着黑板上的毛主席像,大声喊着起立并向伟大领袖毛主席敬礼时,感到无比自豪。

大雨下了很久才停下来,在表姐不去与我要去学校的较量中,我赢了,当然表婶的作用尤为重要。表姐挎着两只篮子,身子往一边倾斜,似乎放置煤油瓶和盐钵子的篮子比装着书本的重了许多,她歪斜着行走,像腿脚有毛病。我们赶到学校时,老师正领着学生在操场上挖沟放水,操场上水沟纵横交错,像一张棋盘。

没有上课,我就和同学攀着楼梯栏杆往下滑,比试谁滑得好滑得快。我们玩得兴起时,表姐提着篮子急匆匆过来了,她没有将不上课的消息告诉我,而是大声指责:“不要玩了,会摔死人的。”

表姐的训斥让我在同学面前颜面扫地,我是个好学生,习惯了别人恭维夸赞。我顶撞她,不需要酝酿情绪,张口便来:“才会摔死你。”

她追了过来,我拔腿就跑,她就骂我。她骂了几句停住了,因为老师来了。我们去代销店时又和好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站在代销店柜台外大声喊叫,仿佛不是购买两斤煤油和五斤食盐,是做一笔大买卖。店主舀好煤油,称好食盐,她却说钱不见了。她手忙脚乱地翻着口袋,又翻着书篮子,还折腾我的口袋和书篮子,动作粗鲁。店主停止铲盐,他不着急,没有钱就将盐倒回去,就这么简单。

她在教室里找了我,又走向茅厕,还往黑漆漆的茅坑里看了又看。她双手抓着头发蹲在代销店墙角,在我催促下才提着篮子回家。她走走停停,两只脚踢到一起,痛得龇牙咧嘴。路上不断有人催促我们早点回去:“要下雨了。”

回家后表姐提着篮子去打猪草,我喝了茶,赶忙放下碗拿着篮子跟上去。她打满自己的篮子,又替我打草,还用脚踩紧踏实,弄得我提篮子很吃力。表叔表婶看着两篮子青草,嘿嘿地笑。表婶说明天不用打草了,表叔咬着旱烟杆说:“越来越懂事了。”

表叔只在耕读夜校认过字,但账算得很清楚。表叔问煤油和食盐在哪里,又向表姐伸着手:“剩下的钱给我。”

表姐转过身去,走开几步。表叔见她没有回应,就骂道:“你聋了还是哑巴了?”

在表婶安抚和催促下,她哭着说:“钱丢了。”

表叔怒不可遏,拿着扁担将表姐追出很远,要不是表婶极力劝阻,他还要追下去。表姐边跑边喊:“是二伢子弄丢了钱。”

我来不及申辩,表叔一记耳光打得我晕头转向,还将我踢倒在地。我眼冒金星,双脚剧烈疼痛,仿佛骨头断裂了,爬起来拼命逃跑。我顽强地爬到竹林里,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任由雨水浸湿我的裤子。

我躲在青元老汉牛栏上面的稻草堆里,身子剧烈疼痛,迷迷糊糊睡着了。我被表叔和表婶的喊叫声吵醒时,已是深更半夜。他们喊得啾鸣的虫子停了下来,我也不为所动,依旧躺在那里。他们以为我跑了,立即请人帮忙寻找。我听到表叔对他们说:“他脚痛走不远的。”表婶不停地责怪表叔,他毫无悔意,依旧大声责怪:“我要卖多少药材才有两块钱。”

他们举着火把呼天喊地地寻找,像全民灭鼠一样,不放过任何角落。我想制止他们折腾,张开嘴巴脸上疼痛不已,就打消念头。我后来喊叫过,可是他们走远了。第二天太阳将树叶照出稀疏斑驳的影子时,表姐垂头丧气回来了,表叔表婶和村里人依旧村里村外地对我围追堵截。表姐提着篮子上学后,我从牛栏上下来,可是她锁了门。我找不到钥匙,就空手走向学校。 TCJFBlAS3O9eXt2e+kv0gE0S3OAZ7BTTBJMKg53M0fuPxJ8LdjGmTf4GaRXoEzX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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