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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表姐长得高大威猛,像个男人。表叔表婶只有她这一个孩子,家里有点好东西,都给她滋补身子了。生下表姐后,表婶没有生育,他们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表婶的肚子依然毫无起色。他们听了别人的建议,决定抱养一个伢子。他们将亲戚遴选一遍,最终将我抱过来。

表姐不让我跟着她,嫌我碍手碍脚,耽误她做事。她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大清早去放牛打草,然后提着书篮子上学,放学后又去放牛打草。她从不做作业,表叔表婶催促,她就胡乱地写几个字。她不跟我玩,洗完碗就跑出去,在灰暗的月光里,与小伙伴玩着老鹰捉小鸡和丢手绢的游戏。表婶经常喊叫:“疯丫头,去把猪草剁了。”

表叔咬着旱烟杆蜷缩在大板凳上,欠了欠身子,用嘶哑的声音说:“不要喊了,她做的事比任何妹子都多。”

他又说:“等一下我去剁。”

我想跟表姐玩,站在地坪里伸着脑袋,却什么也看不到。我听到表姐向人发号施令,说谁不听话她就打谁,怪不得她逃命似的离开家里。我渐渐对村里熟悉起来,但黑咕隆咚里不敢轻举妄动。玩了一会儿他们散伙了,不是他们讨厌颐指气使的表姐,是有人的爹妈寻了过来:“死到哪里去了,快回来睡觉。”

有人离开,场面就不热闹了,表姐右手一挥:不玩了。她回来后趴在桌子上,也不理我,直到打着哈欠去睡觉。她睡觉前不去茅厕,也不洗脚。她的呼噜声很响,震得方柜嗡嗡地响,像里面有一窝蜜蜂。我默默地走向为我临时搭建的门板,将一条裤子放在枕头边。

表姐上学了,我就跟着表叔表婶出工,表婶有时像妈妈一样牵着我的手,但表叔从未像爹那样让我骑在脖子上。他们让我待在阴凉的地方,将一个比我还高的竹子做的茶筒挂在树上,嘱咐我渴了就去喝茶。茶筒灌满了茶水,我举不起来。我独自在树荫下玩耍,玩得最多的是东奔西跑的蚂蚁。我抓着它们玩一下就放掉。

我对蜻蜓和蝴蝶很好奇,有一次居然抓到蜻蜓。我悄悄走到蜻蜓后面,伸出手敛声屏息地靠上去,一次次失败后终于成功了。我往表婶劳作的地方跑去,像抓到鱼一样大声喊叫:“婶,婶……”

“怎么啦?”

“我抓到一只蜻蜓。”

在地里劳作的人直起身子,齐声发出:“嗨——”

我不知道声音的含义,却觉出它不好。蜻蜓成为我发泄情绪的物件,但我没有弄死它,只弄掉了它的翅膀。

我没有抓到蝴蝶,至今都没有。蝴蝶飞来飞去,找不到家似的,即使停下来,也很快飞走了。我渴了去取茶筒,却取不下来,就走向表婶劳作的田地。刚走到田边,有人尖叫起来:“快回去。”

又有人说:“不要踩着苗子。”

我又回到原地,伸手摸着茶筒,喝不到茶水就咂巴着嘴吞咽口水。我躺在地上睡着了,表婶过来喝水弄醒了我。她咕嘟咕嘟喝水像蛤蟆叫唤。她打出绵长的水嗝,又抬手用袖子擦拭嘴巴,才将茶筒口伸到我嘴边。她告诫我:“不要睡在地上,会着凉的。”

不睡在地上我睡在哪里?我痴呆地站着,过了很久又坐在地上。

那天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雨,人们争相往大树和岩石下奔去,表婶却喊叫着朝着我跑来,结果我们全身湿透,像从水里爬出来的。我觉得她像娘一样,有时比娘还好。后来她无论带我去哪里,都戴着斗笠。我跟小伙伴熟悉后,她让我跟他们一起玩耍。

这里的伢子争强好胜,喜欢拉帮结伙。我是外地人,他们不跟我玩耍,人数不够才叫我过去,还将我当作傻子。我难受死了,断然拒绝。我躺在表叔摆放整齐的柴火垛上,看着蔚蓝的天空中棉絮一样的白云,想象那里有多高,白云会不会掉下来?如果有鸟儿从头上掠过,它们会不会甩下一坨屎落在我身上?有时我用树枝盖在身上,想着柴火垛是床铺,尿湿了不用着急,我走了会自然晒干;我还想晚上睡在上面,不会听到表姐的猪婆鼾。我翻来覆去,柴火垛摇晃起来,嘎吱嘎吱。我慌忙跳下来,双手抓着柴火垛,希望它尽快稳定。我很快忘记对柴火垛的惧怕,又爬上去躺在那里。有小伙伴过来玩耍,表叔就将柴火垛弄得像沙发。他们家门上挂着铁锁,表婶却给我留下灶房,水缸里有水。他们想喝水就讨好我,这时我很神气,像只骚公鸡。

他们喝饱了水,在柴火垛上舒服地躺了一阵,我们就一起玩游戏了。我们玩警察抓坏人的游戏,人还是那几个人,扮演坏人的却不再是我,说话口齿不清的飞伢子顶替了我的位置。当我和一个人一只手压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扳着他的胳膊,在喊叫声里神气地走过时,我觉得当警察很自豪。我热血沸腾,差点将他真当作坏人打了。

我们天天玩游戏,仿佛哪天不这样,日子就没法过了。这种谁也不愿意扮演坏人的游戏很快玩不下去,我们就捉迷藏。随处可见的柴火垛,臭气熏天的茅厕,蓬松杂乱的稻草堆,黑咕隆咚的犄角旮旯……为我们提供了场地。我们自发地分成两拨,一拨人躲藏一拨人寻找,然后互换角色。我和飞伢子选择躲藏,两个被勒令扮演坏人的人有同病相怜之感。飞伢子说躲在他伯父空置的猪栏里,那个暗口无人知道。在昏暗的角落里,一块比我们高的门板挡在那里。他取下门钩上的竹棍,拔开门钩,可是门板转动的嘎吱声暴露了我们的行踪。我要更换地方,他执意不肯,说他们知道了,也不敢过来。门没有完全打开,飞伢子走了进去,一声尖叫后不见踪影。我听到扑通的落水声,知道他掉了进去。我急得直哭:“飞伢子掉进粪坑里了。”

我扶着门框往里面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就大声喊叫:“飞伢子你在哪里?”

他哇哇大哭,也大呼救命:“快来人呀……”

小伙伴喊叫着跑过来,挂着鼻涕的力伢子摔了个嘴啃泥,却没有哭,爬起来继续奔跑。我们立即去找梯子,却只弄来一根木杆。我们七手八脚将木杆插入粪坑,七嘴八舌喊叫飞伢子爬上来,可是这个伤心哭泣的家伙爬不出来。

我很害怕,呜呜地哭,仿佛飞伢子是我推了下去,会遭到严厉惩罚。飞伢子突然说:“你没有掉下来,哭什么?”

我说:“你上不来,我着急。”

说完后我不哭了。我和小伙伴一道离开时,飞伢子大喊大叫,却没有喊我的名字,而是:“记阿死的崽,你过来。”

记阿死是表叔胡记清的绰号,让人联想到知了的叫声。大人都这么叫,我就知道是说表叔。听到我跑回来的声音,飞伢子大声哭喊:“去叫我爹回来。”

说完后他号啕大哭。我赶忙说:“你爹在哪里?”

“不知道,去叫大人过来。”他生气了。

我往社员劳动的地方跑去,跑得妈妈缝补的鞋子又张开了嘴,我抓着鞋子,飞快地奔跑。在看到社员的地方我停下来,大口喘气,弯腰用手撑着膝盖,我大声哭喊:“飞伢子落到粪坑里了。”

那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劳动场面,汗流浃背的男女老少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时刻不忘展示社会主义欣欣向荣的精神风貌。他们爽朗的说笑戛然而止,这个生机盎然的场面死一般寂静。

他们惊愕地看着飞伢子的爹胡世引,他不得不说:“毛都没有长齐,学会骗人了。”

他又说:“你怎么没有掉进去?”

胡世引还要说,胡贵平立即制止,要他赶紧回去看看。

胡世引不慌不忙,站在水坑边慢慢清洗脚上的泥巴,又掏出旱烟杆抽烟。我以为他会迅速回家,他却沿着田埂往回走,对着婆娘喊叫:“记得招呼山上的牛。”

我告诉他:“他从伯父猪栏屋的暗门掉下去的。”

他飞快地跑了,还踢掉破旧的鞋子。进村子时他大声喊叫:“伢子,爹来救你了。”

他也嘟囔出担心的事情:“那里粪水很深……”

小伙伴将他领到粪坑边,努力撇清飞伢子掉进去与他们无关。我赶到猪栏屋时飞伢子出来了,他用稻草擦拭身上的粪便。胡世引大骂不止,却没有打他。我赶忙说飞伢子是自己掉了进去,当时我离他很远,没有人理睬,我就不再说话。

满身粪便的飞伢子往小河跑去,小伙伴紧随其后,像一群追逐嬉闹的狗子。胡世引给飞伢子找到衣服,扔在地坪边的柴火垛上,怒气冲冲地说:“自己过来拿。”

飞伢子光着屁股往回走,用手遮挡住裆部,见人过来立即蹲下来。他摘着芋头叶子盖住裆部,觉得屁股也应该挡住,又摘了一片叶子。

我跑去叫人,又给飞伢子送衣服,可是胡世引问及是不是我推下去时,飞伢子没有否认。胡世引呵斥飞伢子不要再跟我玩耍,我也决定不交这样的朋友,他长得丑,还流鼻涕。

小伙伴们又远离了我。我又跟着表婶去地里出工,抓着蚂蚁玩耍,看着蜻蜓和蝴蝶发呆。 t4BWBa9gYBYOIEPRB/9eOK+D+sTVp7m8gWW3BqGdsLXatJfzo8WFZ4XwhzP0Ajf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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