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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套

罗大成是一九四六年的兵,他与“老蒋”的队伍真刀实枪地干过两年,等把“老蒋”他们赶到台湾以后,他转业到地方乡公所工作。在那期间,他家里遭人袭击过一次。

那个时候,盐区刚刚解放,国民党的残余势力还没有彻底清除。被打倒的地主、盐商们,做梦都在想着他们曾经拥有过的土地和盐田。更为糟糕的是,部分散落于民间的山匪、海盗,浑水摸鱼,他们昼伏夜出地聚集起来,经常做一些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勾当,搞得社会很不安宁。所以,那时间的乡公所干部,肩负着维护社会治安的职责,他们都配备了枪支。像罗大成那样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干部,仍然穿着一身黄军装,整天斜挎着一挂亮铮铮的“盒子”,在他所管辖的各个村庄里转悠,以便震慑山匪、海盗和那些想做坏事、想偷鸡摸狗的毛贼。

应该说,那个时候,谁家遭遇毛贼,或者说,谁在那个时候做过毛贼,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盐河口“吹呜哇”的四眼儿,晚间在村前的小河里洗澡,感觉肚子有点饿,想到前几天他在西河洼做事时(那户人家死了人,他在那做吹鼓手),察觉到那户人家的煎饼叠放在堂屋门后的一口小瓷缸里,便临时起意,纠合当晚和他一起在河边洗澡的几个人,如同到西河洼去看戏一样,摸到那户人家,抢了人家的煎饼,还在人家院子里拔了几棵大葱。一路上,几个人吃着煎饼卷大葱,说说笑笑地就回来了。

但是,罗大成家那次遭遇抢劫,并非像四眼儿那样的小毛贼所为。那伙子人,像是有组织的山匪、海盗,他们进村以后,冲天“统!统!”放了两枪(后来证实是炮仗),以恐吓村民,他们手中有枪炮。随后,便有人在罗大成家房前屋后高声叫喊:

“好狗看好自家的门!”

“月黑风高,火枪可是没长眼睛!”

言下之意,周边的邻居们,你们安稳在家睡大觉,千万别出来管闲事。否则,他们手中的火枪,可是要伤及人命的。

听到喊声的乡邻,明知道土匪进村了,只因为一时没有袭击到自己家,便缩在被窝里,假装外面发生的事,他们一概没有听到。甚至到了第二天,隔壁邻居还会诌个理由,说是头一天晚间,他们家到盐田推盐、收盐去了,回来以后,累得要命,上床就睡了。好像邻居家遭遇抢劫,他们没有起来援助,完全是因为睡得太沉了,没有听到外面的响动呢。

可罗大成家那次遭袭,动静蛮大的。那伙子贼人,进村时放了两枪,翻墙入院以后,又在罗大成家的院子里放了两枪。那动静,惊天响哩!周边的邻居,怎么会没有听到呢?

但是,四邻都没有起来援助的。

乡邻们知道,土匪手中有枪,罗大成手中也有枪。两方若真是交起火来,那子弹乱飞,说不准就奔着人们的脑壳来了。

可巧的是,那天夜里,罗大成到县里开会去了。开枪的只有土匪一方。他们破门而入以后,其中一个持枪的瘦高个儿,首先把罗大成的女人给控制住,他手握一支用红布包裹住的“盒子”,直抵罗大成女人的脑门子,呵斥她不许乱动,还不让她乱喊乱叫,否则,就要扣动扳机打死她。

当时,罗大成的女人已经披衣坐在床头了。那伙子贼人进屋以后,个个都裹着灰乎乎的头巾,在那翻箱倒柜,唯有那个冲她晃“枪”的瘦子,不停地逼问她:

“大洋呢?你家的大洋藏在哪?”

在土匪们看来,罗大成在乡公所当干部,他们家隔三岔五地就在铁锅里煎小鱼,招惹得周边三四条街上的猫都围在他家墙头上打转转,他们家一定是很有钱呢。再联想到前一段时间,罗大成带领村民,分了地主家的田地,没收了盐商的房产,他自个儿自然会落得个盆满钵满(中饱私囊)。所以,那天晚上,土匪们上来就威逼罗大成的女人交出大洋来。

女人说,他们家没有大洋。

土匪们不信。土匪们把她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出半块大洋,倒是让那女人吃了不少苦头。他们来回扇打她耳光,一遍又一遍地威逼她:“大洋呢,你们家的大洋呢?”

罗大成的女人一直说他们家没有大洋。

末了,土匪们搜不到大洋,便把他们家的衣服、棉被,还有罗大成在部队时穿过的几双半新的鞋子,全都给捆扎起来扛走了。那个持“枪”断后的瘦子,临出门时,看罗大成女人胸脯子那儿高高尖尖的,假装查看那地方藏没藏大洋,还坏坏地往她胸口那摸了一把。

可那件事,女人没有对外人讲。包括第二天清晨,罗大成从县里闻讯赶来,乡邻们都围在他们家小院里,打听昨夜土匪入院的过程时,女人只是说,家中的棉被呀,衣裤呀,鞋子呀,还有半袋子玉米面儿,全被那伙子贼人给抢走了,就是没有提那个瘦高个贼人摸她胸口的事儿。她觉得那件事情若是说出去,可能会引起人们的猜疑——没准人们会想到她被土匪给弄了呢,那多丢人呀。

可此时,前来围观的四邻,在他家石磨上发现了燃放炮仗的火灰和纸屑,很显然,那伙子贼人不是什么山匪、海盗,可能就是一伙小毛贼子,他们没有枪炮,拿炮仗来吓唬人。罗大成的女人也在猜测,那个临走还要摸她胸口一把的贼人,手中那个红布疙瘩里面,十之八九就是一个笤帚把子(秫子去掉米粒扎成的把子)。

乡邻们不关心那些。乡邻们只打探昨夜的土匪有几个,他们都长什么样子,甚至,还追问他们说话的腔调,等等。乡邻们追问那些,似乎是在思量,以后他们家若是遭遇到土匪,该用什么办法防范呢。

唯有罗大成,他看过石磨上的炮仗纸屑,断定那就是一伙小毛贼子,便问女人:“你手中不是有枪吗?怎么不冲他们放上两枪?”

女人略顿一下,当着大伙儿说:“几个小毛贼子,万一我开枪打死了他们,多不好。”

众人听到他们夫妻那样对话,都认为他们家有两杆枪。其实,就罗大成本人有一挂“盒子”。但他出远门办事,尤其是要在外面过夜时,他会悄悄把枪留给女人用来防身、护院。罗大成的女人挺漂亮的,他不在家时,总担心女人会被某些眼馋的男人给算计了。但那女人会打枪,罗大成教给她的。每当罗大成把枪留给女人后,他本人在外面混事时,身上只背着一个空壳的枪套——摆摆样子。

回头,众人都走了,就剩下罗大成和女人时,罗大成还在那埋怨,说:“一伙小毛贼子,你怕什么怕?冲他们放上两枪,保准他们全都吓跑了!”

此时的女人,却轻叹一声,说:“唉!当时我一紧张,把枕头底下还压着枪的事,给忘了。” nON0EFOdoZXPdPgwl425fyQSeh4Yj1CUTxKPAvGvJiauzjBkiZMdPpZyfKPSDWR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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