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心

四明山有条蜿蜒的山路，是砍柴人走出的小道，像山背上划了一条痕。砍柴人熟悉沿路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鸟，罕见有陌生人出现。

有一天，砍柴人上山。山不高，半山腰，看见一块多出来的石头，像衣橱，石头旁坐着一个和尚，和尚身边放着一把雨伞。

山上山下没有寺庙。

那块石头，仿佛从山里钻出来。一夜之间长出，好像它本来就在这儿。而且，已跟旁边的草木融为一体。

砍柴人以砍柴卖柴为生，早晨上山，中午下山，把砍来的柴担到一个十里外的小镇卖了。他奇怪，凭空增加了一块石头，那么大，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也抬不起来。从哪里来，谁搬来的？他就问和尚。

和尚平平淡淡说了经过，那口气，像砍柴人挑着一担柴下山一样轻松。

天蒙蒙亮，和尚肩上放着一把雨伞，伞上挑着一块石头，像挑着一个装衣物的包袱一样，他走到这里，放下雨伞和石头，石头一落地，立即像生了根一样，似乎变大变重了。他也不惊诧。

和尚说：看来，石头碰上了相好的石头，昨天我看见它，孤零零地卧在山下的大路旁，也不知怎的，我一挑就挑起了它，它好像一个道路的孩子，看样子，这里到了它的家。

石头像大户人家家里的一口大衣橱。砍柴人端详着石头，问：你为什么到这里就不动呢？

石橱像回答砍柴人，竟然慢慢地开了门，发出石板移动的声音。门内像小屋，里边闪闪发光，如同满天繁星。那是珍珠宝贝。做梦也没梦到过。

和尚似乎知道石橱里藏着什么，笑着说：你这样拿不了多少，还是赶紧下山，带一根扁担、一对箩筐来取吧。

砍柴人迟疑地看着和尚，不放心的样子。

和尚说：我就是歇歇脚，顺便守着石橱，等你来。这些宝贝，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送到这里，你就有缘。

石橱敞开门，仿佛是透透气，见见光，有点炫耀的意思，等候识宝人。砍柴人急匆匆赶回来，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咯嘞一阵响，石门自动合拢了。没有一丝缝隙。

和尚已合着眼，还打着呼噜。

砍柴人又拍又推，石门一丝不动，他摇醒和尚：我到了，门关了，你到底安了什么机关？

和尚笑了，说：门关门开，跟我已没什么关系，你到了，我走了，剩下是你的好事了。

砍柴人说：石头是你带来的，你得打开门再走。

和尚摆出一副试一试的样子，也用手，又是拍又是推，石门毫无动静。他像是累了，一手扶着石门（说是门，关闭了看不出有门），手掌摁在石门上，收回手，石门上有一个红色的手印。

砍柴人说：你做了个记号，你得帮我打开门。

和尚摇头，说：阿弥陀佛，我眼里它就是一块石头，你看，这个记号像什么？

砍柴人似乎应了村里的私塾先生的提问：像个心，红红的心字。

和尚说：心心相印，你要让门开，你的心要对石门上的心。

砍柴人上前，解开衣襟，让心脏跳动的胸脯紧贴着石门，先是凉，渐温暖，仿佛暖热了石门。他说：石门还是不开呀，你来试一试。

和尚笑着说：是你要开门，不是我要开门。

砍柴人说：你这不是捉弄我吗？

和尚说：方才，你心里想什么？

砍柴人说：还用说嘛，我已带来了扁担箩筐。

和尚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

砍柴人拉下脸，操起扁担，说：你这个和尚存心和我过不去。

和尚微微一笑，说：我也是帮这块石头找到了家，它到了这，有了门，你看见了门，就有了缘，怎么开门，我也无奈，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把钥匙。不能对上？是你的心有障碍。

砍柴人说：该做的我都做了，还有什么障碍？

和尚自言自语起来，念叨：石门里有宝贝，开门要用心，用了心，门不开，你到底用了什么心？心对上了，门就自然打开。

一阵山风吹来，砍柴人眼看着和尚轻轻离去，像乘风而去那样。人走了，话留下，砍柴人以为是树叶、竹叶发出的声音：心对了，门开了。

渐渐寂静。那个石头上的心字犹在，砍柴人生怕记号消退，就搭了个棚，住下来。他懊悔，对来的人（城里、乡村）只念叨一句：竟没问那是何方高僧？多年后，砍柴人死了，有许多人纷纷前来。石头上的“心”还那样新鲜，像刚印上的那样，渐渐地凹进去了，不知有多少人用心贴近过，但是传说中的四明山之心——石门再未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