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家和西岳家,是兄弟俩,隔着一条小河。
清朝雍正年间,嘉善发生涝灾,颗粒无收,姓岳的人家携妻担物——一副担子,一头挑着一儿,向西逃荒。一路问一路走。途中,遇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问路。老道士没指可向哪里去,只说:担绳断时,就可落脚安家。
过了桐乡,来到海桐地带。当家人期望有个炊烟萦绕的村庄,可是,突然担绳断了。举目四顾,置身一片荒芜的杂草地,零零散散有几棵树,还有淹没在草丛中的残墙断壁。可看出那是弃耕多年的荒地。
断绳为征兆,当家人认了命。然后,取出包裹和担子里的家什,砍乱枝,割杂草,盖起了茅棚。第一缕炊烟孤独地升起。
当家人体壮,割草卖柴,耕田种地。年迈的父母相继去世——可能是长途跋涉,积劳成疾。夫妻俩将茅棚翻建成木屋。后来,生了两个儿子,大绳、小绳。
乾隆中期,那里已成了一个人丁兴旺的村庄。老家的人闻声纷纷迁来。都姓岳,村庄就叫岳家场。
乾隆末期,当家人已年近六旬,日夜咳嗽不止,卧床不起。临终前,将两个儿子唤到床前,拿出两节旧麻绳,有断须。让两个儿子先后重复系了个结。最后,当家人费力地解开绳结,指指天,指指地,将两截绳分别交给两个儿子,说出了“结”字,就气绝了。
那以后,家里堂屋挂着父亲的画像,画像前的案台有个木匣,里边放着断绳,像家徽。第二年,母亲也无疾而逝。大绳小绳就分了家。大绳居河东,叫东岳家;小绳在河西,称西岳家。岳家场已形成镇的模样了。
两家都是大户,有田有地有房。只不过,大绳家有儿有女,小绳家未得子息。
小绳头脑灵活,置地千亩,还开办了货店、当铺,已是远近闻名的岳百万了。大绳还是与结发妻子,男耕女织,农忙时,雇了工。小绳娶了三房妾,却不见有动静。
兄弟俩很少往来。大绳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众侄常来小绳家。小绳喜欢,却见了孩恨哥,莫名其妙地忌恨哥家的人丁兴旺。曾有姓岳的热心者,给兄弟俩牵线搭桥,认侄为子,继嗣。
小绳认为那是买了炮仗给人家放。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他也莫名其妙生气,说妻妾是不长庄稼的田地。有一天,他遇见长工薜良挑水,两缸水满了,薜良喘息均匀,面带微笑。
小绳见不得那种微笑。其实,天天频繁相见,只是小绳没注意。他似乎第一次发现,家中的这个长工身材魁梧,相貌英俊,每一块肌肉都饱含着力气。他忍不住回了一个笑。然后,脑子里一亮。
那天夜晚,小绳进了他最为宠爱的小妾卧室,先是委婉地问起其对薜良的印象。小妾说:薜良的娘倒是周到,里里外外收拾得有条有理。
老用人薜大妈是小绳的娘看中的奶娘。小绳喝过她的乳汁。同龄的薜良喝米粥,为了保证小绳的营养。薜大妈仿佛成了岳家的亲戚——不当外人。小绳和薜良像兄弟一般,不过,薜良样样让着小绳。长大了,似乎有隔膜,就叫起少爷。
小绳指着帐帘上的绳结——家中饰有多个绳结。小妾想到小绳的家史,家业能有现今这么殷实,是托祖上的福分。
小绳索性点穿,授意小妾接近薜良,不派薜良种田,悄悄种你这块田。那样,殷实的家财,就可望后继有人了。还许愿:家产会分给薜良,也堵其嘴。
干柴烈火,一连三年,小妾生了三个儿子。小绳的脸上多了笑。三个儿子像肉馄饨,又白又胖,煞是壮实、可爱。人称仨少爷。每人腰间都系着一个红绳结。
三个儿子渐渐长大,越长越像薜良。街上的茶坊、餐馆,见了“仨少爷”,就有了话题,已无人不晓。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那一年奇特地冷。薜良已是管家。小绳让他陪同去收租。说是省工,自划船。
薜良划船。船至河岙口,岸上河里无人,小绳挥起一把桨,从背后将薜良击入水中。说:你种我的良田,你以为那稻谷是你的吗?
薜大妈料定儿子迟早有这么一天。小绳归来,还装模作样地给薜良做了道场——在船上向河流作了悼念仪式,似乎“河神”收走了薜良。
小绳没有食言,也确实分给了薜良一部分可观的财产(一块田地,一爿店铺)。薜大妈变卖了儿子名下的财产,离开了岳家。
不久,小河两岸出现了一帮石匠,说是要造一座桥。人们很快得知,那是薜大妈出资造桥。原先是一座简陋的桥,刮风下雨,河水漫过桥面,曾有多人失足落水。众人多用船摆渡。
东岳家首先发起捐款,众居民响应,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开春,一座石拱桥落成。桥顶的护柱间有一块石碑,凿有浮雕,是两截绳打成的一个结。大家都熟悉那个绳结,大绳、小绳家都有这样的断绳打成的结。
通桥仪式那天,小河两岸像两截绳,由桥结在一起。大绳、小绳分别在桥的东西等候,众人期待的薜大妈终于没出现,满街找,也找不到。
有人察觉,这座桥还没有个名称。不知谁先给桥当场命名——薜大妈不在,就叫薜婆桥吧。
由桥名,易地名,约定俗成,都称小河两岸那片地方叫薜婆桥,无非是桥后缀了个“镇”字。此地主姓岳,却没有一户姓薜。薜大妈再没出现过,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