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的牧童

秀才，毛驴，三岔口。

蹚过一条河，小河水浅，不及驴腹；转过一座山，山不高，路盘绕。已经走出了家乡的地界。

孤儿寡母，父亲去世，留下家产。秀才寒窗苦读十载，两耳不闻门外事。母亲操持家务，家底渐渐变薄。母亲听说京城毛驴多，就托外出跑生意的亲戚弄来了一头小毛驴，养大养壮了。

这一带罕见有毛驴。秀才腿不勤。母亲想让儿子以驴代步，进京赶考。秀才没出过远门。

秀才勒住缰绳，面对三岔路口，不知该上哪一条路。他期待有人路过。忽然，他听见了笛声。循着声音，他望见青青的山坡上，有几头牛和一个少年。少年骑在一头牛背上，吹着笛向他走来。笛声悠扬，牛步缓慢。

牛踏入了路，笛声中止。

秀才连忙上前，拱手，问路。

牧童又吹响了笛子。

秀才急得跺脚，说：我没工夫听曲子，我有急事，要赶路。

牧童嘴唇前含着笛子。声音如清澈的溪流。

毛驴似乎知道秀才的心情，竟“昂叽昂叽”敞开叫，粗鲁地压住了牧童的笛声。

牧童溜下牛背，仰脸，比画，点点笛，舔舔嘴，指指路。似乎要说什么，又说不出。

秀才知道，遇见了一个小哑巴。顺着牧童的手势，秀才的目光扫过笛、嘴、路。

山坡上，几头牛在悠闲地啃草。很可能牧童用笛子安抚牛，也可能用笛子回应秀才。牧童眨一眨眼睛。

秀才摇头，竖起三根指头，说：走哪条路？

牧童扯了扯耳朵，摇了摇脑袋。

秀才终于知道，牧童还是个聋子。可是，又聋又哑的牧童，竟能吹出那么悦耳的曲子。他又费劲地比画了要去的地方——县城。还用语言辅助手势，嘴形夸张，像是呼唤。他第一次意识到语言的乏力。

牧童做出了调皮的表情，走出路面，还回头向秀才招了招手。

秀才只得疑惑地跟随牧童走。不出百步，他看见一块石头，像一头硕壮的水牛卧着。

周围没有山，只有一片长满青草的缓坡。那块大石头怎么凭空会落在这里？仿佛意识里的牛变成了石。

牧童绕到石头背后，好像终于有了一个玩伴和他捉迷藏了。

秀才看了那块大石，转头，又望一望三岔路，路上寂寂，不见人影。

牧童的头，慢慢露出来，仿佛是一轮圆月升起，还咧嘴笑——好像说：你找不到我，我就自己出来。秀才儿时曾玩过捉迷藏，对找他的小伙伴这样说。接着，牧童又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秀才回头望三岔路，毛驴在路口旁啃草。他再转过脸，石头还是不动的石头，动的牧童不见了。

笛声响起。牧童嘴前横着笛子，坐在牛背上，牛向几头牛走去。

秀才琢磨曲子的意思，他一向对曲子没兴趣，嫌它太吵，分心。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大石头上。石、石、石。像启蒙时学识字那么念出。

突然，秀才拍了一下后脑勺，像被拍疼了一样，“哎哟”一声叫。浮现出那块石头后边露出的一个脑袋，“石”字出口，好像猜出了谜底，脱口自语：右。

毛驴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朝秀才高昂地叫出来。秀才边走边说：我来了，你着什么急，不弄清往哪儿走，走冤枉路呢。

秀才望着远处，一头牛已融入了几头牛里。不知什么时候，笛声像断了线一样停了。他骑上毛驴，拽一拽缰绳，明确地命令道：右，右，右，右边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