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条

明朝隆庆年间，举行科举考试，李乐发现考场的积弊，即刻向皇帝呈递了一份奏章。

李乐在朝廷担任给事中，职责是抄发章疏，稽查违误，陈述政务。常进谏，而且，很执着。他学养深厚，特立独行，有多位学子慕名投靠到他的名下，追随他。

李乐是乌镇北栅人。北栅有句俗语：乌镇北栅头，有天呒日头。方言“呒”即没有，日头即太阳。乌镇北栅头有天无日，有多种说法。有的指盗匪猖狂，暗无天日。有的说，唐朝丞相裴休曾在北栅利济寺附近造了阔气的府邸，廊房飞檐翘角，像被风吹起的黑色的巨大的斗篷，遮蔽了街巷，投下怪异的阴影。《乌镇志》记载有“俗所谓有天无日者此也”。

李乐平时散步——是一种思考的方式，总是避开树或墙的阴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会突然驻足、睁眼，仰望天空。有学子模仿他的姿势，却受不了刺眼的阳光。

李乐焦急，即日将发榜。一旦张榜，若要更改，就有失皇上的颜面。可是皇帝尚未对奏章做出批示。

连续三日，天阴，云多。李乐频繁出门散步，时不时仰望天空，他坐立不安；在家中，也坐不住，来回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夜间，失眠。

同僚看出李乐的焦虑，说：皇上不回答，就是回答。

李乐在皇宫前徘徊。一天，他终于见驾。皇帝要出行，张榜之前，看望考生。李乐站在御轿前，请求一见。

皇帝一听奏章之事，就大怒。当场下令：给李乐的嘴贴上封条。并说：谁也不能去揭开。

当然，李乐不会擅自揭掉，得等待皇帝发话方可揭去封条。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湿得不舒服。

不能揭，意为不准说，只是，贴了封条，不可进食。到处都有皇帝的眼线。揭了封条，罢官倒是小事，还会带来刑罚，牵连到家人。

封条上有红色的封印，李乐不便出门。数位弟子来探望他，李乐指指封条，不方便说话。第三天，他卧床，面色苍白，那是饥渴的症状。

一个善于提问的弟子扶他下榻，搀着走，实在不忍，一向敬佩李乐的胆量，为何小小的封条却使师父说不能说，食不能食？雨已停，搀扶师父走上街，让他见一见阳光。

云开日出，阳光刺眼，李乐睁不开眼。弟子说：过一会就适应了。

阳光似乎要晒化李乐，他微微颤抖，几乎虚脱。

那个善于提问的弟子莫名其妙地说了几句不雅的话。渐渐有人好奇，围观嘴贴封条而敢于直言的李乐。人越围越多，议论纷纷。关注这对师徒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

李乐只是摇头，却不出声，似乎理亏。封条在嘴上，一鼓一鼓。

突然，那个弟子当众扇了李乐三记耳光，打破了封条——封条已饱含了呼吸的湿气。

立刻，就有两人拨开人群进入，反缚着李乐，绑住那名弟子。方知，那是皇上的暗探，一直跟踪着李乐。

人和封条押到皇帝面前，听候处罚。皇帝只是看了看封条，不语。

那一天，恰好张榜，宫内、街上时有鞭炮、欢笑，声声不息，一派喜洋洋、乐融融的气氛。

皇帝笑了，说：多嘴多舌，不宜再留。接着宣布：免除刑罚，发配充军。

李乐跪下，说：谢皇上隆恩。

皇上说：起来吧，随身带上这个封条，常反省。

李乐不起，说：皇上，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皇帝说：念你多年来忠于职守，可说来听听。

李乐说：恳求皇上，万万不能将我充到乌镇北栅区。

皇帝沉吟片刻，说：那不就是你老家吗？凭你这份勇气，难道无颜见家乡父老了？

李乐说：回皇上，我那故乡有个民谣，乌镇北栅头，有天呒日头。

皇帝听了一番解释，就笑了，下旨：落叶归根，朕偏偏发配你回乌镇北栅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