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超女一夜红

一夜爆红。

1904年5月8日被英敛之发现，5月10日，《大公报》首发她的《满江红》，5月11日发《舟过渤海》，引得津京名流一片唱和……有心人查阅光续三十年、三十一年的《大公报》，发现吕碧城一直是热搜话题。就连英敛之本人都承认：“一时，中外名流投诗词、鸣钦佩者，纷纷不绝”，所以缪素筠的“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吕碧城”和章士钊的“囊淮南三吕，天下知名”都不是诳语。

吕碧城还在《大公报》发表一系列女权解放与女学教育之类的时评，代表作有《论提倡女学之宗旨》、《敬告中国女同胞文》、《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教育为立国之本》、《天津女学堂创办简章》等。这个，也是大哥推的。

吕碧城5月8日得了英敛之的赏识，5月17日回塘沽舅家。衣锦还乡也罢，给舅舅扬威也罢，总之舅舅不同意她这样在外面云里来雾里去的。但是舅舅摊上大事了：“京津间闻名来访者踵相接，与督署诸幕僚诗词唱和无虚日。舅闻知，方欲追究，适因事被劾去职”。

舅舅到底什么事？吕碧城没说，最大的可能，也许是光绪新政，反贪反到她舅身上了？这舅自身难保，也就没心思去追究外甥女的事了。但吕碧城的去留依然是个问题。

大哥慰安大嫂的第二天，5月20日，舅舅秘书方小洲来了，带来了喜忧参半的消息——喜的是，吕碧城舅舅丢了盐场总管这个黄金饭碗，没心思追究外甥女了；忧的是，舅舅家指望不上了，吕碧城得南归安徽外家，回她娘身边去。此外，英敛之这一天早晚连接吕碧城两函。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要么给俺寻个学校读书，要么俺回安徽老家，大哥你看着办。

大哥连夜集召股东之一张连壁和《大公报》主笔刘孟扬等人商议，无果。

第二天，5月21日早上，英敛之正跟老婆商议，碧城突然从塘沽赶来，最后通牒一般告诉大哥：“不日即南行，兹特辞行，晚车即当回。”大哥与大嫂挽留，别，今天先住下，咱再活动下。午后，大哥与大嫂带着碧城去活动——找那个翰林出身的、直隶总督府的袁世凯幕僚、后来的直隶提学使傅增湘。老傅不在。晚上，老傅托人来信，说明天让老婆来接碧城，同往周学熙处商议——估计是老傅觉得活儿沉，所以又找上了“如雷贯耳”的周学熙。

周学熙（1866-1947），字缉之，号止庵，别号定吾，吕碧城的安徽老乡；响当当的大实业家、大资本家、大金融家，人称北方实业巨头，其时正任北洋银元局总办和直隶工艺总局总办；其父乃李鸿章幕僚出身的北洋元老、大名鼎鼎的政坛大佬周馥，周馥从李鸿章的幕僚，到普通的道员，再到署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两江总督、两广总督，可不是盖的……

老傅原先的意思，让碧城在周学熙兼任总董的天津著名慈善机构广仁堂里谋个事（周夫人刘氏也在广仁堂开设有女工厂），至不济，进周家的馆中附读也不错。但最后都未成。我的推断：

第一，碧城这样的公主，哪能进广仁堂这样的针对贫下中农的女子职业技术学院？里面收编的都是无家可归的贫弱妇孺，学的是识字、缝纫、刺绣、织布、编草帽等谋生技能。

第二，周家固然子女众多（周学熙是周馥的四公子，光他自己就三子六女），周学熙固然重视子女教育，家里开设有馆学，但把一个22岁的大姑娘放自己家馆，也不太方便。

总之，老傅的预案一个也没成。一般的说法，碧城国学根底太深，国内没有学校能教授得了她，所以就不读书了。于是这帮爷们脑筋急转弯似的想到，那咱自己能不能办学呢？

能！

特别是傅增湘亲切接见吕碧城之后，这位比吕碧城年长9岁的大进士、大翰林，对三丫也是深表佩服，所以才赠诗两首，吕碧城和两首，发到《大公报》，引起了第二轮的唱和高潮。

唱和只是药引子，后面还有正戏。对傅增湘来讲，由于直隶总督袁世凯这时候正跟另一个大佬张之洞联手上奏政府，废除科举，并且为响应政府1902年颁布的“壬寅学制”，全国各地都在大搞新学，所以，袁世凯给他要求的天津女子学堂，他已筹办一年。袁公一直催呢。既然小吕无处可放，那咋不让她参与女学的创建呢？正好傅增湘对碧城初始印象特好，说她“才瞻学博，高轶时辈”，自己夫人又力挺女学，那就忽悠起来呗！

于是，5月20日起，《大公报》开始连篇累牍地刊载吕碧城有关女学与女权的文字。5月20日与21日，“论说”栏目连载碧城的《论提倡女学之宗旨》。同时由《大公报》主笔刘孟扬加按语：

深宵寂寂，蓦听破晓之钟；苦海茫茫，忽得渡迷之筏。发人猛省，动人感情，其即为碧城女史之论女学乎？

5月22日的“论说”栏目中刊发《读碧城女史提倡女学之宗旨书后》，是对5月20、21日，《论提倡女学之宗旨》之连载的读后感；5月24日，大公报“论说”又推出吕碧城的《敬告中国女同胞》；5月25日“杂佾俎”推出《碧城诗一首》；5月27日，“杂俎”推出《碧城词一首》，及俩个唱和的，一个是沈祖宪和他的《奉和吕碧城女史感怀原作即希指政“调寄满江红”》，一个是东吴姜盦人尘稿和他的《法曲献仙音》；5月28日、29日，“杂俎”全是《和碧城诗词》；5月31日，“代论”推出碧城的《远征赋有序》；6月13日“论说”推出碧城的《兴女权贵有坚忍之志》；6月18日“论说”推出碧城的《教育为立国之本》……

这节奏，波涛汹涌，前浪还没拍到沙滩上，后浪就来了，这不出名都不行，著名女子教育家就这样横空出世！

光傅增湘还不够，英敛之还带吕碧城拜见了直隶学校司督办严修（1860-1929）。严修（范孙）可不是一般人：论公，严修曾任贵州学政、学部侍郎，现任直隶学校司督办，这个时候正与张伯苓一起创办了南开大学的前身——私立敬业中学堂，所以人称南开校父；论私，严修跟袁世凯的交情非同一般——如果说老傅是幕僚，是属下，那么严修可是友，而且还是老友。所以，严修向袁世凯推荐，由吕碧城协助傅增湘创办女学。老袁同志当然同意了。不但同意，老袁还想提携吕碧城的舅舅严朗轩一把，让她舅也来协助办学吧。她舅呢，本来反对外甥女来天津混。5月21日早上碧城从塘沽跑回天津辞行，被英大哥拦下，5月24日，大姐惠如也从塘沽奔来，即日就跟英大嫂成了闺蜜，27日回塘沽向舅父汇报，28日再赴天津，随后，舅父也赶到天津，31日，舅父与英敛之谈判，以后她的事我不管了，拜托您老关照。

老舅甚至带了儿子严象贤与儿媳吕惠如移居天津袜子胡同，老袁也厚道，但却忽略一点：你自然给了严朗轩一个饭碗，可是舅舅啷个好意思在外甥女手下做事？何况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外甥女？所以舅舅干了一阵子就跑了。

吕碧城在天津迅速红透半边天的原因，英敛之自己也做过分析：

诚以我中国女学废绝已久，间有能披阅书史、从事吟哦者，即目为硕果晨星，群相惊讶。况碧城能辟新理想，思破旧锢蔽，欲拯二万万女同胞，出之幽闭羁绊黑暗地狱，复其完全独立自由人格，与男子相竞争于天演界中。尝谓：“自立即所以平权之基，平权之所以强种之本，强种即所以保国，而不致见侵于外人，作永世之奴隶”。嗟乎，世之峨高冠、拖长绅者，尚复未解此，而出之弱龄女子，岂非祥麟威凤不世见者乎？

大哥这话，打五折吧。从古至清，中国女性能够“披阅书史、从事吟哦者”太多了，只是她们没遇到大哥。

下面我们分析下碧城一夜爆红的原因：

第一，吕碧城才貌双全。这是自身条件。

第二，吕碧城来到天津。这是我们河南帅哥、直隶总督袁世凯主政的地盘。改革开放扯满怀，袁世凯的北洋新政正红红火地展开呢。这是天津小环境。

第三，经历了义和团之殇，女主慈禧太后有了切身之痛，她这次真的要改革。这是全国大环境。

第四，吕碧城来到天津，遇到的是英敛之。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了对的人！这是个人运气！

第五，营销需要。吕碧城是英大哥和《大公报》包装与打造“文化超女”的最佳人选！

第六，帮闲与娱乐。中国向来不缺传统社会捧角儿的心理与娱乐。角儿，角色（脚色），来源于中国的伶界与娼界，两界都有捧角儿的风气与传统，什么花榜、菊榜，榜之下还分科，什么色、艺、才、情。大家有财的出财，有力的出力，前台捧、后台捧、文捧、武捧、经济捧、艺术捧，甚至组织化运作，拉帮结社，一呼百应。角儿成名，大哥小弟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