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萧红虚岁9岁,母亲姜玉兰病故,留下萧红与与萧红的两个弟弟——张廷举把最小的儿子送给了自己的四弟(这孩子随后也夭折了),给萧红留下一个大弟弟张秀珂。几个月之后,父亲又给她娶过来一个后娘梁亚兰(1898-1972)。梁亚兰本名梁秀兰,嫁过来之后,与萧红这代儿女辈同犯一个“秀”字,于是张廷举给她取名梁亚兰。一个“亚”字,不知是表示排行第二的意思呢,还是亚于前妻姜玉兰。总之,这个后娘就这么被“亚”了。
在中国,后娘有几种当法:第一种是热暴力,尽情虐待、打骂、苛责前妻的孩子;第二种是冷暴力,惹不起躲得起,你们不亲我,我也不亲你们;第三种是比亲娘还亲,还端得正,孩子与其也没甚隔阂。当然我们也可以派生出第四种,就是第一种和第二种的轮换使用。比如民国才女吕碧城的娘,对前妻的两个儿子,谭嗣同的后娘对谭嗣同,我们就说不清是哪一种,只知道吕碧诚同父异母两个哥哥,一个受到苛责自杀了,一个因病早夭了,谭嗣同更是觉得人生没有意思,早就不想活了。
至于第三种,我们也可以在历史人物中寻找到。我说的是袁世凯的叔祖父袁甲三的继妻陈氏,具体来讲,她是袁世凯堂叔父袁保恒的后娘。袁保恒少年丧母,陈氏视其如己出,并且对子女们说:“薄待前妻子女,稍有自爱者不为。然而有些后母为了避嫌,只是一味的宠爱,却不去严格教育他们,我不忍心这样做。我之所以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为的是造就你们,你们应该明白我的苦衷啊。” 袁保恒与后娘,及后娘的儿子保龄亲密无间,后来更是做到内阁中书、刑部左侍郎,并且在河南赈灾中不顾时疫,以身殉职,背后绝对缺少不了这位后娘的慈爱与教导。
按萧红的说法,她遇上的是第二种。她在文章里说:“我联想到母亲死的时候。母亲死以后,父亲怎样打我,又娶一个新母亲来。这个母亲很客气,不打我,就是骂,也是指着桌子或椅子来骂我。客气是越客气了,但是冷淡了,疏远了,生人一样。” 萧红侄儿张抗也回忆说:“继母对肖红姐弟俩虽未打一下,未骂一句,但双方感情是很淡薄的。”
但是我们还得看其他人的说法,不能光听萧红这边的一面之词。
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梁亚兰性格特好。萧红的父亲就是看中梁亚兰性格温顺,待人和气,才多次托人向姑娘的父亲提媒的。据梁亚兰的妹妹梁静芝说,她父亲打听到张廷举先房有两个孩子,开始不同意。媒人不死心,三天两头拎着瓶酒来提亲。父亲把酒倒在罐子里,后来都装不下了。梁静芝的哥哥认为张廷举有文化,有孩子怕啥,他同意;后来父亲也同意了。梁亚兰结婚时23岁。婚前父亲嘱咐她要好好待先房两个孩子。其实不用嘱咐她也知道,因为她自己摊上的也是后娘,自然知道没有亲娘的孩子的苦处。按铁峰的意思,梁亚兰“对萧红姊弟还是比较体贴的。但萧红与继母在感情上始终有着一定距离,不太融洽。” 这个判断还比较靠谱。一句话,不是后娘不亲你,是你不亲后娘。当然这也是难为我们的女主人公,因为她跟亲娘也不亲,也很淡漠的。
梁亚兰的妹妹梁静芝回忆说,她姐姐从结婚到萧红出走,对她没有一次声色俱厉、恶言恶语的时候,更不用说打骂了。还有,梁亚兰过门不久就支持萧红进入小学读书。萧红到哈尔滨读中学,有时临走家里没钱,这个后娘就偷偷地到西院做小买卖的杨老三家借,一次就借二三百元给她拿走。有一次萧红从哈尔滨回来对梁亚兰说,想要吊一件皮大衣,这个后娘笑着说:“你自己去挑,咱家幛子有的是,相中什么颜色就侨什么颜色的,皮料也由你自己去选。”据说,萧红提出的要求,继母没有一次不答应。萧红在家整天看书、写字,继母从来不说她,也不支她干这个干那个,母女处得很融洽。
萧红家的老邻居王大娘回忆:“老张太太(指萧红继母)那个人行,不是歪歪的不讲理,我们相处近四十年没红过脸,老张太太挺懂人情。我18岁结婚,和他们老张家住对门,相距不到二十米。我家在道北龙王庙西侧开了个小杂货铺,她家住道南,她家后角门斜对着我家前铺门,我们天天见面,在来往中我感到老张太太这个人很好。”
张抗说,萧红二伯父的女儿张秀珉回忆——张秀珉出生于1915年,比萧红小四岁,12岁那年,她与弟弟秀琳一起来到呼兰读书,一直读了三年——说梁亚兰不好好给上学的萧红和张秀珂做饭,经常等他们上学走后,才起来又炒又熘地做早饭,以至于张秀珂经常饿着肚子在街上赊豆腐吃云云。 问题是我看到的张秀珉的回忆却不是这样的:
我和弟弟秀琳与萧红、秀珂每天早上同桌先吃饭上学去,三叔、三婶、有二伯、厨子等我们走后才吃饭。
有时在上学的路上碰到卖豆腐的,秀珂特别愿吃大豆腐,就赊一块大豆腐边走边吃,卖豆腐的月末到家去取钱。
做饭的是花钱雇的一个姓张的厨子,叫什么名字忘了。
我三婶那时年龄也不算大,每到冬天放学回来,我三婶就像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一样,领着我们玩“咬狗”的游戏。
玩腻歪了,就打牌(打麻将)或推牌九。谁输了就拿钱去买冻梨、冻柿子、冻花红。我们跟三婶玩得很开心。唯独萧红不玩,躲在西屋看书。我们找她多次让她跟我们一块玩,她一次也没玩过。
我三婶这人对人很热情,待我们也很好,她像个孩子头领着我们玩。玩时,我们故意让三婶输,她即使输了也就是咧咧嘴,还是把钱掏出来让我们去买吃的,从未因输了急过眼说过什么。
这里所谓的三叔三婶就是张廷举与续妻梁亚兰。看这回忆,他们对萧红姐弟哪里有丁点虐待的影子呢?而且,这是多么可爱、多么有童心的一个后娘,怎么到萧红笔下就变质了呢?你说萧红文艺女青,喜欢笔下夹些抱怨也就罢了,为嘛人们很容易偏信一个文艺女青的一面之词,并且把它扩大挥发,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替代性抱怨呢?
这里我还想补充两句我自己的经验。我小的时候,也喜欢看书,但是一味沉溺于书中的世界,对外部世界、对娘的支使,就有些迟钝,还有些不情愿。比如我正看书呢,坐在院里纺花、或者忙着在堂屋织布的娘叫我去看锅滚开了没。叫了几次,我才起身。我说滚开了,我娘说下米,我说下米了,我娘说煮黄豆,我说厨房没黄豆了,我娘说去南屋黑里间那个什么缸里拿。我一手掂着黄豆碗,一手掂着自己的书,心思还沉浸在书本里,所以娘的话我也没听清,去南屋黑里间转了几圈,出来跟娘说:黄豆到底在哪里啊?娘再次重复,然后我依然心不在蔫。然后又转出来:找不到。我娘耐心已到极限,开始斥责我:一坐坐个坑,一站站个井,读书都读傻了,叫你找个黄豆你也找不着,别找了,用不起你,我自己去……
老实说,我小时候由于过渡沉浸于书的世界,摊我头上的家务活经常需要我娘提醒,导致我娘很烦我(她纺花织布的更忙),一度把我仅有的几本书给藏到了黑里间储存小麦的缸里,我找不到也不敢问,心虚嘛。后来去缸里翻找苹果,一不小心把它们翻出来了,兴奋得我哪——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也不过如此——根本顾不上找苹果吃了,赶紧把几本书转移到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了……
这是亲娘。那要是后娘呢?人家咋办?所以将心比心,萧红那个后娘也算不错了。总之我想说的是,即使萧红的亲娘在,母女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句话,别说给萧红当后娘了,就是当亲娘,也落不了什么好的。用萧红自己的话说:“等我生来了,第一给了祖父的无限的欢喜,等我长大了,祖父非常地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世界有了祖父就够了,还怕什么呢?虽然父亲的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色,和祖母的用针刺我手指的这些事,都觉得算不了什么。”
这丫,全家都欠她。她从来没有反过来想想,她为这个家做过什么。甚至回忆到亲生母亲死的时候,这做闺女的还余怨未消似的:“母亲并不十分爱我,但也总算是母亲。”
萧红在《家族以外的人》中,谈到了几个自己小时候挨亲娘打骂的故事。
故事一:
她从家里往外偷馒头。然后母亲打她。她就爬到树上。母亲够不着她,就拿火叉子往下叉她。结果胳膊上的皮都给叉破了。天黑之后,她从树上下来,没得饭吃,就去找家里的老佣工有二伯。有二伯问清情由后,给她的评价是:“还说呢……有出息!我没见过七八岁的姑娘还偷东西……还从家里偷东西往外边送!”
故事二:
萧红不只是偷馒头,她乘她娘睡觉的当口,直接掂起她娘的鸡蛋筐,把鸡蛋弄出去和小伙伴们烤着吃。等到了晚上,等待她的当然还是挨打了。
故事三:
萧红尿裤子挨打,她照样爬树上躲避。树上没有叶子,母亲用石子投她。她继续往上爬,母亲就发狠说,你再爬我拿杆子把你绞下来。同样是有二伯,问了她缘由后在树下评价曰:“还说呢……还有脸?七八岁的姑娘……尿裤子……滚下来?”于是萧红的母亲吩咐有二伯:“把她抓下来……今天我让她认识认识我。”
母亲所谓的打她,也就是一般的对淘气孩子的管教而已,偷馒头、偷鸡蛋也就罢了,正如有二伯所说,七八岁的姑娘还尿裤子,可能真让她的母亲接受不了。但是咱前面说了,岂止是尿裤子,就是边爬梯子边大便,在萧红爷爷那里,都是孙女儿给爷下蛋呢。所以,这真是一个让她娘头疼的闺女!
萧红侄儿张抗说姑母萧红的童年“没有得到多少父爱与母爱,父亲常年在外,父女之间是极陌生的。生母体弱多病,对她也很冷淡,不让念书,叫在家哄孩子,母女间的感情也不是很深的。肖红只是能得到祖父的溺爱”。 萧红给自己的第三任男人萧军讲:“即便不死,这位母亲是性情很暴躁,脾气不太正常的人,对于她并没有什么体贴、慈爱可言。”
看看,在她嘴里,亲娘比后娘还要暴力呢!
可能是萧红把自己亲娘说得太不堪了,所以当地的一些学人都不愿意了。有些人论证“萧红的童年曾饱享过慈厚的母爱”, 还有人出面弄了一个《萧红身世考》,其中一篇文章说萧红的娘“知书达礼,性情温柔,为人善良,夫妻和睦,孝敬公婆。萧红出生后对萧红很喜爱,并不像有的人说的那样是性情粗暴、脾气不太正常的人。”
问题是这里所谓的“有的人”,恰恰是萧红自己。是她说她亲娘不好的哎!
其实这亲娘也够好了。我们看看叶君的说法:
姜玉兰在家孝父母,出嫁敬公婆,深得张维祯夫妇的欢心。她向妹妹姜玉凤传授的经验是,晚上无论多晚如果公公婆婆不睡下,她就不躺下。夜里帮忙铺被子,早晨主动去叠被子,天天如此。姜玉凤没想到大姐能够做到这样,而姜玉兰说,老人家的规矩,到哪家随哪家。正因为能做到“手一分,嘴一分”,心灵手巧,姜玉兰令范氏欢心不已,悉心传授管家理财、应付人情之道。亲戚家有事,范氏也将她带在身边,让儿媳学会应对场面,学着做事。在范氏的调教下,知书达礼的姜玉兰精明能干,处理婆媳关系游刃有余。
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连公公婆婆都喜欢得不得了,咋就自己的亲闺女不接受呢?有些怪了吧!
这里我可以再举我自己的一个例子。4岁的时候(也是虚岁),我连续发烧,家里卖了一头小猪,都没给我治好,于是就放弃我了,任由我发烧四十天,谁知道竟然自动好了。长大后我娘也跟我说过这事儿,还开玩笑说,当时就担心烧坏你胳膊腿儿,没成想,胳膊腿儿没烧坏,难不成脑子烧坏了,否则为啥老跟别人想的不一样?但是我没想到,我娘还给我隐瞒了一个细节,去年春天大姐家集会,家人聊天,说起这件事,大姐嘴快,在旁大声说:还说呢,当时看你不中了,差点把你扔漫烟地里(农村土话,荒野的意思)。大姐话音没落,我娘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我们赶紧哄我娘,给她老人家抹泪,再加上大家的哄笑声,终于让我娘止泪了。过后老公就开始逗我玩儿了:看来这事是真的,你说你这个最小的闺女,兄弟姐妹六个中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差点就被她们扔漫烟地里去了?不行,咱得找他们说道说道……
问题是这些故事再怎么讲,也只会让我更心疼我的娘,老人家一辈子生了八个儿女(夭折两个),没吃没喝没钱没劳力,不争气的我,还生病给她添堵。那样的年月,不知道娘怎么熬过来的……一句话,我不是文学女青,我知道体谅我娘。
民间说法,闺女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不贴心也就罢了,感觉爹娘都欠自己八百吊钱似的。这样的闺女能跟谁亲?当然是只能跟无限奉献的爷爷亲了。其他都是敌人!
需要补充一点的是,萧红第三任男人萧军也是后娘,而且还是俩后娘——萧军七个月死了亲娘,之后他爹又娶了两任。当然,在自己的亲娘之前,他父亲还有过一位妻——这位妻生的女儿,也就是萧军唯一的一位姐姐,在萧军的亲娘面前,她也是后娘的孩子,这个孩子干脆没在萧军家长大,而是在自己的外祖家长大的,双方处得也不和睦。萧军小的时候甚至经常跟这位姐姐骑在围墙上对骂呢。
总之我们可以发现,在那种悲惨的时代环境里,加诸中国悲惨的人文环境(后娘心狠似乎成了中国的人文常态),后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我们文章出现的一些主要人物,萧红摊上的是后娘,萧军是,萧红的爹张廷举是,萧红的后娘梁亚兰也是,萧红张姓大族里更是诸多后娘……总之,大家都是后娘的孩子。没有谁比谁更幸福,也没有谁比谁更不幸。之后我们还要详细介绍萧军,现在我们先看看萧军对后娘的评价:
我曾经有过两位后娘,虽然她们并不曾亲手虐待过我,但是那种森凉的“后娘之爱”,这是我水远不能从我的灵魂深处使它们除净!虽然如今我对那些后娘们毫无怨毒之情,却也没打什么太多的真诚的怀念。这只是人的偶尔遇合而已,她们对我本来也不应有什么责任的,正如她们自己所说:“我嫁的是你爹,并不是你呀……”这却是应该如此说的。本来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你要责成她给一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男女孩子做“娘”,而且还要做得好,这确是一种难于演好的戏剧呢!因此后来我不独同情有后娘的人,我也更懂得做后娘的人—这全是不容易的啊!
这样一对比,高下立判。萧军并没有像萧红那样停留于个体的一己之怨,相反,他已站在了一定的高度,对后娘这个生态群,有了悲悯与宽恕的人文情愫。相形之下,萧红那里则什么都没有,起码的换位思考,人类苦难的体谅,人性的透视,统统没有(事实上萧军的第一个后娘对萧军特别好,但是在奶奶的教唆下,他也跟着家人欺负后娘,后娘心凉了,才不再疼他)。所以,对于萧红这样自私唯我的文学女青年,你真还不能片面相信她的苦啊痛啊什么的,她们喜欢人前人后夸大自己童年的受虐状况,也许是潜意识里强烈寻求他人关爱的心理需求使然吧。不管啥心里需求吧,受众得有自己的定力,不能那边人家一忽悠,你这边就跟着喊疼。叶君说:“很多人过于采信萧红己然和家庭决裂之后对家人的谈论,不觉中夸大了她的童年苦难,并由此形成一种认知定式,显然有些片面。”
岂止是片面,简直是最佳的传销对象么,也太配合传销人员了!
另外,文学女青年说爹娘好话的,也没有几个。你看看张爱玲。父母在她笔下,也都不是好人嘛。我之所以一直叫唤,却至今都写不来拿得出手的小说,就是不忍心说我爹娘的坏话。用我一惯的话说,人没有点二百五精神,没有给自己、自己亲人、自己友人、自己熟人身上下刀猛砍的狠劲儿,是写不出好小说的。其它不说,就说我娘差点把我扔漫烟地里的故事,我就可以刻画出一个比后娘还狠的亲娘来。可是,何必给亲娘下刀呢?亲娘生养我们已是那般的不易,我们能做的就是少给她们找麻烦,还能奢求什么呢?全家围着你转,你以为你是现代中国发达城市的独生子女哪!
如果嫌上一代人对子女的关爱不够,作为子女,你真没有什么资格可抱怨的;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为人父母后,从自身做起,做出改变。后来萧红也为人母了,第一个孩子你送人了,第二个孩子你自己把他弄死了。相形之下,别说比你的亲娘了,你能比上你的后娘么?好歹她们没有把你送人,更没有把你溺死到尿盆里!你著名作家了,可你自己生的俩娃你给他们一丁点母爱没?
说实话,某种程度上,防火,防盗,防自家闺女变成文学女青年,才是家庭要务。铁峰对萧红能变成文艺女青也深感奇怪,他说:“不用说跟别的名人大家相比,就是在她自家兄弟姊妹中观照,她的文化教育,艺术修养也是较差的一个。”小她四岁的堂弟、二伯父次子张秀琳更奇怪:“我们兄弟姊妹二十多个人,大都受过高等教育,最低也是高中毕业,只她念完初中就离开家了。可是我们谁也没有成作家,她却当了作家。”
看来,张家怎么也没防住。或者说,亲娘防住了,后娘没防住。具体来讲,后娘入门仅一个多月,1920年秋,萧红虚岁10岁,进入呼兰县龙王庙小学读书——呼兰县乙种农业学校,在龙王庙院内,所以俗称龙王庙小学,后称第二十国民小学、南关小学;解放后曾改名第一初高级完全小学校、建设小学;现名萧红小学。
这就是后娘的不是了。亲娘在时,是坚决不让闺女读书的。用萧红侄儿张抗的回忆,萧红母亲姜氏同萧红的祖母范氏一样,“极为重男轻女,对肖红很冷淡,生前一直不让肖红上学读书”。 还是后娘心软,刚进门怕人说自己闲话,于是就把这淘气任性的假小子放飞了!这一放,悲剧就放大了!一是萧红本人把自己的生命历程走成了一盒稀里糊涂的快餐面;二是萧红这个后娘被人无限的放大,甚至妖魔化。因为传统观念,孩子没有亲娘了,孩子再不对,也都是后娘的不是了。很不幸,萧红的后娘,走上的就是这么一条悲催的路线。
叶君说:
对萧红的继母,许多学者均持“继母阴毒”说。这多半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对八十多年前的人物的一种苛求。作为一个无知无识的旧式妇女,当后母能够做到萧红所感受到的“客气”已非易事,甚至可以说难能可贵。公允地看,梁亚兰刚到张家对萧红姐弟还是比较体贴,后来,因萧红任性、个性强和她有了自己的儿女,对他们姐弟也就愈见冷淡,与萧红的关系也就变差了些。
这真是持平之论。
张抗说:“据族人回忆,肖红小时很调皮,常爬树上房掏鸟窝,同邻居的孩子跑出去玩耍。以前生母遇到这种事常常骂一阵也就算了,肖红也少不了祖父的一顿爱抚。但此时却不同了,继母常把对姐弟不满之事告诉了父亲,由父亲出面严厉训斥。而祖父由于年老体弱,又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也就无暇顾肖红了。”
萧红在回忆文章中也说:“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更变了样……”
我娘常说的一句民间俗语是:“有后娘,也就有了后爹”(另一半是“有后爹,也就有了后娘”)。意思是说,只要有了后娘,亲爹也会变成后爹的,因为后娘会在亲爹与孩子之间制造纠纷、放大矛盾,从而让孩子觉得亲爹变了样、亲爹觉得孩子走了形,双方关系就会越来越恶劣,直至水火不容!
我觉得,倒不是父亲变了样,而是后娘不愿意与前房的孩子直接冲突,影响自己的后娘名声,遂把父亲推向了斗争第一线而已,这叫矛盾上交。问题是,别说那个喧嚣的时代了,就是搁现在这个时代,哪个家庭里,两代人之间没有矛盾、没有冲突呢?而且这种矛盾与冲突,并不会因为上一代人是亲爹亲娘而稍减。也许正相反呢。愈是亲爹亲娘,管教愈多,孩子愈视他们为陌路,为仇人!而且,矛盾上交的教育方式也经常出现,比如母亲管不了孩子了,待父亲一回来,就会上交给他:你可回来了,你来管你儿子吧,我可管不了了!一句话,没有后娘,也会出现暂时的后爹——中国特色,谁管孩子,谁就后!
不管怎么说,以萧红的性格品质,即使亲娘在,后面的故事逻辑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