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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巴”挨大嘴巴的故事
真实的宋教仁其实很闹

1913年3月20日22时45分,上海火车站,即将离沪北上的国民党缔造者宋教仁背后有子弹在飞,一颗,两颗,三颗……结果宋教仁肾部中弹,不治而亡!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宋案”。

“宋案”本身的悲剧性,及革命党出于政治需要所作的悲情宣传,使得宋教仁的历史形象更多的偏向悲剧色彩。事实上,真实的宋教仁其实很闹的。

宋教仁,字遯初(亦作钝初),号渔父,湖南桃源县人。在革命党的骡马堆里,你说他是典型的湖南骡子也好,你说他是让人大跌眼镜的黑马也好,总之,他一直在闹出让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这家伙才华横溢,理论过硬——老实说,在革命小将邹容所叫嚣的“竖独立之旗,撞自由之钟,呼天呼地,破嗓裂喉,以鸣于我同胞前曰:呜呼!我中国……今日不可不革命” 的躁动气氛中,在日本专为中国留学生举办的那些速成性质的草鸡大学里,真正能静下心来学习的革命党没几个,而宋教仁就是这“没几个”之中的一个。他订了严格的日程表,拚命的刻苦的学习,从东京顺天学校,到法政大学,到早稻田大学留学生预科……一路成绩优异,并因此得补官费留学名额。学习的同时,他也没耽误革命活动,从华兴会的副会长到同盟会的司法部检事长,从《二十世纪之支那》的发起人到《民立报》的主笔,从法政方面的翻译到《间岛问题》的著述,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以致于唐德刚那张大嘴巴吹嘘说,《中华民国临时约法》乃是宋教仁一夜草书而成的,这个当然不实——临时约法不是宋教仁起草的,而宋教仁起草的任何其它东西也没有一夜草成的,但武昌起义后他曾给湖北军政府起草《中华民国鄂州临时约法草案》,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后他曾给南京政府起草《中华民国临时组织法草案》则是确凿无疑的,而这两者乃是《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描摹蓝本及照抄对象。

这家伙志气逼人,行动更非凡——武昌起义后,一看黎元洪做了湖北军政府都督,他就不乐意了,督促好友黄兴图谋南京,以图盖过黎元洪,但黄兴却拉着他赶赴武昌去了,黄兴好歹是帮黎元洪的忙去了,但宋教仁却跟同志们商议,推举黄兴为湖南湖北大都督,这样革命党的老二黄兴就能一下子骑到湖北都督黎元洪头上,可惜未成;南京光复后,他接受日本同志北一辉的建议,与同志们商议推举黄兴为大元帅,组织以黄兴为首的中央政府,让黎元洪任副元帅,还是想把黄兴架到黎元洪头上,可惜又未成;发现临时大总统的帽子有可能要落到袁世凯头上,他急了,又与同志推举黄兴为临时大总统,并邀黄兴赶紧从上海赴南京就任,黄兴本来答应了,可是未出发前接到了孙中山的电报,说正在归国途中,于是黄兴不好意思去了,要等老大回来;孙中山回到上海后,北一辉劝他去上海欢迎,他急赤白脸地说:“老兄也学日本浪人的那一套吗?你的大元帅的主张误了事,黄兴的优柔寡断又误了事,孙中山的空想再来误事的话,革命将怎么办呢?黄兴食言不来也无所谓,我有兵力,决不允许孙派的人踏入城门一步!” 不过最后他还是在同志的劝说下从了中山;在同盟会欢迎中山的晚宴上,宋教仁同意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但当大家都赞同美式总统制的时候,独他坚持法式内阁制,最后大家议定,中山做总统,黄兴任内阁总理,而他任内务总长,他觉得黄兴做总理,而他这内务总长又相当于国务卿,便不再坚持争议,答应以后再商量;问题是待中山就任总统后,宋教仁才发现,不但自己的内阁制被他们否决了,甚至自己的内务总长也被他们否决了——孙中山提名的九部总长,八个都风平浪静的通过了,可一提到宋教仁,会场就乱了套,据说是狂风暴雨般的骚乱,大家又是跳又是骂的,激烈反对,连孙中山与黄兴都招架不住……之后,孙中山给宋教仁一个法制院总裁的官衔。法制院直属总统府,但称呼法制院,还有同志不乐意,认为只有参议院才配称院,你不就一个局嘛,所以又有人称其为法制局局长。总之,大家齐心合力把宋教仁摁到了一个低矮的小板凳上,叫你再能,叫你再嘴巴大!

说宋教仁嘴巴大,不是我的首创。唐德刚在《袁氏当国》中如此描述宋教仁:“少年气盛,精力过人,心比天高,自命不凡,又生个倔强的个性,和右派大嘴巴。吧啦吧拉起来,听众掌声如潮,欢声雷动,使政敌听来,就真以为他是拔毛成兵的齐天大圣了。其实宋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不是袁世凯、蒋中正、毛泽东那一流的人物。”

其实唐德纲也是个大嘴巴,看他的著述,也是上天入地,江河湖海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给自己的著述写“短序”,结果“短”成了一篇十几万言的“专书”,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胡适杂忆》;还有就是在《袁氏当国》中多次吹嘘宋教仁一夜草成《临时约法》,连糊涂我都一时受了他的误导。所以我这里所谓的大嘴巴,一是指才华冒泡,摁都摁不住;二是指说话无所顾忌,有那么点信口开河的嫌疑。你别说,唐德刚、宋教仁都有这两个特点。只不过前者是“唐派散文”的标竿,那是文学风格;后者是政论家兼政治家,就有可能遭同人挤踩,浊眼政敌也许可以误把你当作拔毛成兵的齐天大圣,但同志呢?可能仅把你当个毛猴,瞧不惯了当场拔你毛!说到这里,咱们也该转入主题了,我们的主人公,宋教仁,当众挨过自己人的两次大嘴巴。

第一次,被广西才子、同等分量的革命元老马君武煽嘴巴——同盟会成立时马君武与宋教仁一起起草的同盟会章程;同盟会成立后宋教仁担任司法部检事长,马君武担任执行部书记长。

辛亥革命爆发后,马君武以广西代表身份赴南京,参与起草临时政府组织大纲,旋即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部次长。其时南京方面,孙黄为首,一心想着把袁世凯拐卖到南京。去过东北考察、写过《间岛问题》、心怀全国一盘棋的宋教仁却明白,迁都南京,就意味着放弃满蒙——这不明摆着给日俄瓜分侵占满蒙制造方便嘛?但最后他还是从了大家,并且作为欢迎员之一跟着迎袁专使、教育总长蔡元培上京了。

众所周知,一听说袁世凯要南下就任,京、津,甚至保定地区都相继发生了军队哗变。专使们回到南京,向临时政府成员汇报情况,提议取消袁世凯南下的要求,准许其在北京就职。与会者听取报告后,有人提议由黄兴统兵北上,仍以迎袁为名,趁机一举扫荡北洋势力。蔡元培持重不语,宋大嘴巴则接嘴说:统兵北上,并非儿戏,津浦路上我方兵力只能到达徐州,直鲁两省均为北洋重兵驻守,我方若出兵,北洋岂肯轻易放过?势必引起战争……宋教仁的话还未说定,马君武就呵斥道:“你为袁世凯作说客,出卖南京!”照着宋教仁的脸就出了拳,宋教仁的左眼顿时受伤出血。这让孙中山都看不下去了,呵斥马君武,要他赔礼道歉。马君武上前要与宋教仁握手道歉。宋教仁说:“我眼痛,不好伸手。”是啊,眼都要给你捣瞎了,还跟你握什么鸟手。孙中山遂说:“兹事体大,改日再商。” 于是大家相继退出总统府。

有关这次挨嘴巴,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胡汉民的,说宋教仁自告奋勇北上的,就是为了组织他的政党内阁,所以在北京“多所结纳”,这让很多党人不满,马君武更是背后多所诋毁,说宋教仁“卖党于袁世凯”,宋教仁回南京听说后,怒不可遏,在总统府与马君武对质,他先煽了马君武一嘴巴,马君武又还了他一嘴巴。

不管哪个版本,最后住院十几天的只有宋教仁一人!所以这个嘴巴挨得不轻。

如果说宋教仁第一次挨嘴巴,是挨的男同志的,闹剧色彩不算大;那么第二次挨嘴巴,闹剧色彩就大了,因为煽他嘴巴的,是个女人。具体来讲,是湖南的资深寡妇、同盟会里的大姐大、同盟会第一个女会员(也有说同盟会第一个女会员是何香凝的)、被孙中山称誉为“创立民国的巾帼英雄”、被妇联主席邓颖超称誉为“很知名”的女界“英雄人物”的潇湘女杰唐群英。

宋教仁为嘛得罪了女杰呢?长话短说。就政见来讲,袁世凯当时认定的是混合内阁制。理由是:非联合数党及无党人士组阁,断不是美满内阁。他之主意,不在党不党,而在才不才。而目前,任何一党的人才都不够用。同盟会呢,却是主张政党内阁或者超然内阁。而宋教仁呢,最大的理想就是政党内阁,为此他瞄准了正式国会,毁党造党,改组同盟会,把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等收编进来,另造一个庞大的国民党。国民党推举出九个理事,其中有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黄兴、宋教仁等理事又共推孙中山为理事长;孙中山跟袁世凯吹过要给中国建造20万里铁路呢,目标在实业,对琐碎的党务不感兴趣,又推宋教仁做代理理事长。所以宋教仁就成了国民党的实际负责人。

眼看着自己做的蛋糕倍级膨大,宋教仁得意起来,大嘴巴一扬,说:“自斯而后,民国政党,唯我独大,共和党虽横,其能与我争乎”。 但唐群英不信他的邪:大什么大,我比你大十来岁,你不叫我大大,也得叫我大姐大——为了吸收其他党,同盟会不得不修正自己的党纲,比如男女平权这一条,就给取消了。这直接惹恼了唐群英,1912年8月25日国民党在北京湖广会馆召开成立大会,唐群英带着一群娘子军当场质问,为嘛把男女平权的政纲给删掉了?秀才遇见娘们,有理说不清,更别说这秀才本就没理了。宋教仁没啥可说的,只能对以沉默不语,于是唐群英冲上主席台给了宋教仁一耳光;《神州日报》更是报道说,不是一耳光,而是无数耳光,具体描述如下:“唐等行至宋教仁坐地,遽举手抓其额,扭其胡,而以纤手乱批宋颊,清脆之声,震于屋瓦。众大哗。” 这湖南娘们厉害就厉害在捎带着还给了同台主持的另一革命党元老、临时参议院议长林森一耳光(另有版本说,林森没挨着,当时是劝去了,唐群英要煽他,竟给他躲过去了,身手还算了得)。怪不得爷们不敢跟你们娘们平等呢。不平等,还把爷们煽惨了;要平等了,不把爷们煽残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爷们也不地道,革命时,他们可以怂恿女人与他们并肩战斗,甚至怂恿她们冲在前面(辛亥革命时唐群英组织过女子北伐队,男革命党给她们枪弹时特踊跃,要枪给枪,要弹给弹,一说她们助攻过南京城,一说她们并没有上阵开过战),这跟某些军队打仗喜欢把百姓押在阵前、某些流氓叫阵喜欢把爹当作炖汤肉料、某些大人要饭喜欢把孩子横在身前、某些百姓维权喜欢把老头老太推在一线一样,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的中国战术,所以有志气有智慧的娘们,就不应该跟他们玩儿。

唐群英最后真的不跟他们玩了,终老家乡。原先族人称之为八小姐、八姑奶奶(在族中行八);后来族人觉得唐家玩出这么一位女杰,很荣耀,于是又是给她过继嗣子,又是让她和兄弟们平分家产,甚至破例将她列入唐氏族谱,最后连称呼都雄性化了,称她为唐八先生、唐八公公云云。女杰泉下有知,会不会庆幸自己的革命果实呢?——混到最后,混得跟个男人一样了,跟春哥似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女平等吗?

李剑农先生如此评价同盟会:“该会中的少年党员,妄自骄功,举动暴烈,干部领袖不能节制,为人所诟病。” 老李先生居然忘了同盟会中的娘们党员了,该打。怎么着也应该在后面划个括弧,里面填上“娘们党员比爷们党员尤甚”才是!

附参考文献:

1.蒋薛,唐存正:《唐群英评传》,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

2.迟云飞:《宋教仁与中国民主宪政》,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3.唐德刚:《袁氏当国》,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版;

4.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马君武传》,1982年;

5.陈旭麓,何泽福:《宋教仁》,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6.李剑农:《中国近百年政治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7.戴逸:《中国近代史通鉴·5·辛亥革命》,红旗出版社1997年版;

8.戴逸:《中国近代史通鉴·6·民国初年》,红旗出版社1997年版;

9.罗福惠,萧怡:《居正文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10.丘权政,杜春和:《辛亥革命史料选辑·上册》,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11.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妇女运动历史研究室:《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1840-1918)》,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年版。 aCWKdgIxdSLT/r3FQZCDlqrsihYH81i4TYn6u00PxLZe5HVJeiWKAFZctwNkr7f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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