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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成为大麻吸食者

尽管没有准确的数据,但美国确实有很大数量的人在吸食大麻。他们明知这是违法且被禁止的行为。

吸食大麻的现象引起了广泛关注,尤其得到了精神病学家和执法人员的重视。现有研究关注的问题,常常与对被视为越轨的行为的研究相似: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对大麻吸食行为的解释的种种尝试,都深刻地依赖于一条假设:任何特定行为的产生,最好都可以被解释为促使、驱动个体参与该行为的某种特征的结果。在大麻吸食的案例上,这种特征通常被认为是心理层面的,是个体逃避其无法面对的心理问题的幻想需求。 [1]

我认为仅仅用这些理论来解释大麻吸食行为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大麻吸食行为对众多越轨理论而言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例子,因为它说明,越轨的种种动机实际上是在经历越轨活动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简而言之,并不是越轨动机导致了越轨行为,而是恰恰相反,是越轨行为逐渐产生了越轨动机。模糊的冲动和欲望——在大麻吸食的例子中,更可能是对大麻所能提供的那种体验的好奇——通过对本身就模糊的身体体验进行的社会阐释,转变为确定的行动模式。大麻吸食行为是个体对大麻及其吸食行为的认识的函数,而这种认识是在个体吸食大麻经验的积累中逐步发展起来的。 [2]

本章和下一章所记述的研究,都将重点关注大麻吸食者的生涯。在本章中,我们主要研究个体吸食大麻的即时身体体验,而下一章则将思考吸食者如何应对那些针对大麻而产生的种种社会控制。现在,我们首先要理解的是,在引起 为快感而吸食大麻 的态度和经历中,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这样的问题描述需要更为具体一些的解释。大麻并不会使吸食者上瘾,至少不会像酒精及鸦片类药品那样使人成瘾。吸食者并不会有戒断反应,也不会出现对大麻无法根除的渴求感。 [3] 最常见的大麻吸食模式可被定义为“娱乐性的”。吸食者时常为了获取快感而不定期吸食大麻,相较于吸食另一些成瘾性毒品,大麻吸食行为相对随意。纽约市市长大麻管理委员会所写的报告就强调了这一点:

一个长期吸食大麻的人可以自愿放弃吸食大麻,并且不会因此产生任何渴求或戒断反应。他之后可能会重新吸食大麻。另一些人可能时不时吸烟,一周一到两支,或者仅仅是看“场合需要”。我们的一名调查者一直与一名大麻吸食者保持交往,他们常常会有拿到了大麻烟卷的迹象。他们会去一家大麻店,如果店已打烊,他们就会冷静地继续先前的活动,比如漫无目的的聊天或者打桌球。没有明显迹象表明无法满足吸食欲望会引起吸食者的沮丧情绪。我们认为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与其他毒品的吸食者的经历是截然不同的。如果相似的情况发生在一个吗啡、可卡因或海洛因吸食者身上,那么他会对获取毒品产生强迫性的需求。如果无法获得毒品,吸毒者会产生沮丧的明显生理反应和心理反应。这也是从医学意义上说大麻并不会真正引起上瘾的主要依据。 [4]

我使用“为快感而吸食”这样的表述方式,是为了强调大麻吸食行为的非强迫性以及随意性(我也旨在排除少数仅为声望价值而吸食大麻的案例,他们从中并不会得到任何快感,而纯粹是为了表明自己是某一类人)。

我即将介绍的这个研究,并不是为了检验那些将大麻吸食行为与吸食者心理特征联系起来的理论,但它确实表明,心理学解释本身并不足以去解释大麻吸食行为,甚至根本就不是必要的。试图证明这类心理学理论的研究者们,都遇上了两个从未真正解决的难题,而我的理论能够避免它们。其中一个难题是,心理学理论建立在某种诱发性心理特征存在的假设之上,然而它们很难解释吸食者群体。这种群体在每个研究中都以可观的数量存在 [5] ,但并不会显示出所谓的导致吸食行为产生的一种或多种特征。另一个难题是,心理学理论很难解释给定的一名吸食者对待大麻态度的不断变化。同一个吸食者可能有时难以获得大麻带来的愉悦,然而之后就能够且很乐意也能够从中获得快感,再过一阵子可能又达不到这种状态。以吸食者“逃避”的需要为基础的心理学理论,很难解释这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很容易被理解为他对大麻的理解不断变化的结果。同样,如果我们把大麻吸食者视为一些逐渐习得将大麻当作快感来源的人,就不难理解还有心理“正常”的大麻吸食者存在。

我在本研究中采用的方法是分析归纳法。我努力达到的一般陈述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在吸食者变得愿意且能够吸食大麻获得快感时个体态度和经验上常会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另一方面是在吸食者不愿为快感吸食大麻时未出现过或不持续存在的个体态度或经验上的变化。这一方法要求研究收集到的 每一个 单独案例都能够支持提出的假设。如果有任何一个个案与假设相悖,研究者就必须修改假设,以适用于推翻了原始观点的那一个案。 [6]

为了阐述和检验我关于求快感的大麻吸食行为的假设,我一共做了五十例大麻吸食者的个案访谈。我从事这一研究时,已是多年的专业舞曲音乐人,所以我最初的访谈对象是我在音乐界的朋友。我请他们帮我联系其他愿意与我谈论自己吸食大麻经历的人。除此之外,研究鸦片类药品吸食者研究的同事们也为我提供了几次访谈机会,这让我不仅获得了关于鸦片类药品的资料,也得到了丰富的关于大麻吸食者的资料,这对本研究的假设检验也提供了充足的帮助。 在五十例访谈个案中,尽管一半的访谈对象是音乐人,但另一半访谈对象比较多元化,包括了体力劳动者、机械师及专业领域人士。当然,样本并不“随机”;我也不可能抽取完全随机的样本,因为人们并不是通过抽样来了解世界的本质。

在访谈过程中,我重点关注被访者吸食大麻的经历,努力发掘他在态度和实际吸食行为上的主要变化,以及这些变化产生的原因。在可能、合适的情况下,我会直接引用被访者本人的行话。

我的理论始于触及愿意尝试大麻这一关键点的个人(我会在下一章中讨论个人是如何触及这一点的)。尽管他知道其他人能通过吸食大麻“获得快感”(get high),但是对具体的操作过程并不了解。他好奇于这样一种经历,却又对其真实情形一无所知,并担心它会带来比预期更不可思议的结果。这一过程的所有步骤都将在下文介绍,如果一个人逐步经历了所有环节,并在其中形成并保持了相关的态度,那么当机会成熟时,他会自愿并且能够做到以吸大麻为乐。

学习技巧

新手第一次吸大麻时通常不会获得快感,而是需要若干次尝试之后才有可能进入状态。对此有一种解释,即吸食方法并不“正确”,而一个正确的吸食方法必须确保用足够的剂量以产生真正的中毒症状。大多数大麻吸食者都认为,如果是为求快感而吸食,那么绝不能按照吸食普通烟草的方式来吸食大麻:

你知道,要吸进很多的气体,并且……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方式,总之和吸烟不同,你要吸入很多的气体,一直深入身体、留在身体里,并让它们尽可能长时间地停留在那里。

如果没有类似的吸食技巧 [7] ,大麻就不会带来任何效果,吸食者也就不会获得快感:

[不能获得快感的]那些人的问题在于他们吸的方式不对。他们要么是让吸入的大麻在体内停留的时间太短,要么是吸入了太少的大麻和太多的空气,要么就是反过来,总之就是类似的一些问题。有很多人的吸食方法不对,自然也就无事发生。

如果吸食大麻后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么吸食者也就当然不会产生大麻会给人带来快感的观念,因此也就不会继续吸食大麻。所以要使一个人成为大麻吸食者,必须发生一系列的事件,而第一步就是学会用正确的技巧来吸食大麻,其产生的效果就会使他之前对大麻的观念发生改变。

这种改变与我的预期一样,可能是个体参与大麻吸食群体的结果。他可以在群体中学习到吸食大麻的正确方式,而这类学习可能会通过面对面的指导实现:

我用吸烟的方式来吸大麻,他对我说:“不要这样吸,而是要用力地吸进你的肺里,让它在里面停留一段时间。”

我问:“停留的时间具体是多久?”

他说:“没有具体的时间,到你想要把它吐出来时就行。”我照他说的方法做了三四次。

许多新手羞于承认自己不得要领,又要不懂装懂,于是只能通过间接的学习途径去观察和模仿他人的吸食方法:

你知道,我就装作自己[吸大麻]已经很老练了。我不想看上去像三脚猫一样半生不熟。瞧,事实上我对它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怎么吸,也不知道吸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只是盯着他,一刻都没离开过,因为我要像他那样做。我观察他是怎么取大麻,怎么吸,还有其他的动作。所以后来当他递给我的时候,我就装作很熟悉的样子,像他那样拿过大麻就抽起来。

我的访谈对象中,没有一个人能不学习技巧就可以做到以抽大麻为乐,因为唯有正确的吸食方法才可能提供足够的剂量,从而带来药效。只有掌握了正确的吸食方法,才会让人觉得大麻可以吸着寻求快感,反之,如果没有这种观念,那么吸大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吸食者也就不会继续吸食大麻了。

学习感受药效

即便新手已经掌握正确的吸食技巧,他也不一定能够获得快感,因此也就不会形成可以为快感而吸食大麻的观念。其中一个被访者的原话指出了他很难获得快感的原因,这一原因也是成为大麻吸食者所必经的下一个环节:

其实我见过一个吸得很爽但自己却没意识到的人。

[哥们儿,那可能吗?]

嗯,我承认这很奇怪,但是我真的亲眼见到了。那人和我聊,说他从来没有吸爽过,但其实他说话那会儿已经吸飘了。他坚持说他没有快感,所以我只好证明给他看。

这意味着什么?这说明获得快感由两部分组成:吸食大麻带来的一些症状的存在,以及吸食者意识到这些症状的存在并将其与吸食大麻联系在一起。仅仅有药效是不够的,它不会自动产生快感体验。吸食者还必须能够意识到这些药效,并能够有意识地将它们与达到快感体验前的吸食大麻行为联系起来。不然,无论事实上大麻已经产生了什么效果,他也会觉察不到:“你要知道,我觉得它对我没用,要么就是想要其他人夸大了它的效果。我猜这纯粹是心理作用吧。”这些人认为大麻的效果纯属子虚乌有,只不过是获取快感的愿望让他们自欺欺人地觉得发生了什么,而事实并非如此。于是他们就不会继续吸食大麻,觉得大麻对他们“毫无用处”。

然而十分典型的是,(在观察到获得了快感的吸食者后)新手们通常笃信大麻会带来前所未有的体验,并会不断地尝试,直到效果真正出现。无法获得快感会成为一个困扰,于是他往往会去请教那些更有经验的吸食者,并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建议。在这样的交流中,他会发觉那些自己可能并未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但没能认为是快感症状的具体细节:

我第一次吸的时候没什么爽的感觉……我想我吸入和停留的时间不够长。我可能有点害怕,很快把它吐出来了。第二次我也不确定,他[一起吸的同伴]就告诉我怎样才能感觉到,就像我问了他会有什么症状一样,你知道的,反正是类似的一些问题……他让我坐在凳子上,我就坐上去——我想我坐在吧台的高凳上,然后他说:“让你的脚悬空。”后来我从凳子上下来,我感觉自己双脚冰凉。

于是我就有快感了。那是我第一次有那样的感觉。大约一个星期后,我又有了很类似的感觉。我自己头一回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知道大麻起作用了。

获得快感的症状之一是有强烈的饥饿感。在下列个案中,新手正是从意识到饥饿感开始初次体会到大麻带来的快感的:

他们都像疯了一样笑我,因为我吃了太多东西。我像条饿狼一样吃个不停,他们就在一旁笑我。有时候我看着他们,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成那样,要知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做些什么。[那么他们后来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在笑什么?]有啊,有啊,我就问:“喂,哥们儿,出什么事儿了?”就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有人说:“哥们儿,你现在很爽吧,大麻让你爽了!”我只是说:“不会吧,真的吗?”我就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学习也会通过一些更为间接的途径发生:

我听过其他人说的一些话。我记得有人说“我腿软”,但我记不住他们说的所有话,因为我一直想认真听出一些我可能会有的感觉的线索。

有些新手很急于获得快感,就会从其他吸食者那里搜集“快感”一词的具体所指,并将这些概念用到自己的吸食经历中去。这些新的概念让他可以在自己的感觉中发现这些症状,也让他在与吸毒相联系的体验中注意到“不同”的东西。只有在他做到这一点时,他才能获得快感。在下一个案中,同一名吸食者对自己连续两次的吸食经历的对比,不仅指明了意识到快感症状的重要性,也重申了与其他吸食者的互动在习得让这种意识得以可能的概念方面的重要角色。

[你第一次吸大麻的时候感觉到爽了吗?]是,当然。虽然回头想想其实可能没有。我是说,第一次那会儿,我有点喝醉了。我猜我自己那时候很开心,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但我当时确实不知道我很爽,到了第二次抽大麻的时候,我才头一回感觉到很爽。所以我知道大麻确实给了我些不一样的感觉。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知道的?相信我,你也来试试那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就会知道了。我们整整两个小时都在弹第一首曲子——同一首曲子!哥们,你能想象吗?我们从晚上九点开始上台,弹同一首曲子。停下的时候,我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四十五分了。我们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在一个小曲上,但是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想说的是,你要知道,这是大麻的作用。你感觉还有很多时间。反正我是感觉到了,还很强烈。我知道那样的情况完全是因为我吸大麻吸爽了。他们告诉我,大麻就是这样的,你对时间和其他东西的感觉都会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我意识到了是大麻。我就知道了。第一次我可能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是我完全稀里糊涂的。

新手只有在开始能够像这样获得快感时,他们才会继续为快感而吸食大麻。在所有继续吸食大麻的案例中,吸食者都习得了那些可以表达自己在体验大麻带来的新感觉的必要概念。也就是说,吸食继续的必要条件,不仅包括让大麻产生药效,也要让吸食者学会在药效出现时能够感受到。只有这样,大麻对于吸食者来说才真正成为一个能以此为乐的东西。

随着经验的积累,吸食者对大麻效果的体会也越来越多;于是他不断学会获得快感。他会仔细研究几次连续的吸食经历,寻找大麻带来的新药效,并确认那些以往就有的症状也仍然存在。从中,他可以总结出一套稳定的范畴,来容纳能让他轻而易举地获得快感的药效体验。

在习得这一套范畴之后,吸食者开始变成吸食大麻的行家。他们就如同美酒鉴赏家一样,可以说出特定一种大麻的生长地和收获时节。虽然通常很难评判这些性质的准确性,但是他们确实能够区分不同批次的大麻,不仅是通过大麻的药效强弱程度,也通过它们所产生的不同症状。

感受大麻药效的能力对持续吸食至关重要;一旦丧失了这种能力,那么吸食也就随之停止了。有两个证据可以支持这一论断。第一,那些转而酗酒或使用巴比妥类、鸦片类药品的人不会继续吸食大麻,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区分大麻和其他毒品的药效。 [8] 他们不再知道大麻是否还能给他们带来快感。第二,在一小部分个案中,个体的大麻用量总是可以给他们带来快感,他往往会觉得大麻似乎已经失效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关键要素能体现出获得快感与感觉平平之间的显著区别。在这种情况下,吸食者可能会彻底放弃吸食大麻,但这也是暂时的,因为他可能会再次感受到大麻的不同之处。

学习享受药效

吸食者在学会获得快感后要继续吸食,另一个必要环节是:他必须学会享受他刚刚体验到的药效。因为大麻带来的感觉并不一定是令人愉快的。品味这一体验完全是社会性地习得的,就如品味牡蛎的味道和干马丁尼酒一样。吸食大麻会让人眩晕、口渴、头皮发麻,还会让他分不清时间和空间。这些难道都令人感觉愉快吗?吸食者自己并不确定。如果他要继续吸食大麻,他就必须确定这些症状都是快感的一部分。不然,在一次足够真实的体验中,所谓的快感只是他宁愿避免的不适感。

当吸食者初次体验到大麻带来的药效时,身体可能会不适,或至少有模糊不清的感觉:

它开始起作用了,但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到底是什么,只是感觉很不舒服。我在屋里走来走去,希望能够摆脱这种感觉;那第一次的体验让我感觉非常害怕,我很不适应。

除此以外,新手对自身反应的无知解释,会让他更加困惑和恐惧,特别是在他像很多新手一样认为自己要疯了的情况下:

我觉得我已经疯了。不论别人对我做了什么,都只会激怒我。我完全不能对话,我的头脑也很混乱,我想的一直都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就像听到了别的音乐……我就是觉得自己没法和别人说话了。我完全傻了。

由于初次试毒通常就像这样可怕和不适,新手除非学会把这些感觉重新定义为快感,否则就可能不会继续吸食了:

他们递过来,我就试了一下。我告诉你吧,我一点都不觉得享受。我是说那绝对不是什么能谈得上享受的东西。[那你继续吸的时候觉得爽吗?]爽啊,我吸了后确实有些感觉,但我并不觉得享受。我是说我会有很多的反应,但是大多数反应都是害怕。[你害怕了吗?]是的,我一点也不觉得享受。我好像根本就无法放松。如果你对一个东西总是神经紧张,我想你是不可能享受它的。

在另一些初次试毒经历同样不怎么愉快的个案里,有的人却成为大麻的长期吸食者。不过,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近期吸毒经验让他们能够把这些感觉重新定义为快感之后:

[这个人第一次吸大麻的经历极为痛苦,大麻让他在空间关系和声音上产生了扭曲感,伴有强烈的口渴和这些症状带来的强烈恐慌。]在那第一次之后,我差不多有十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没再碰过大麻……这不是道德上的问题,只不过是那种强烈的快感真的把我吓坏了。我真的再也不想那样了,我觉得我的反应是:“如果那就是他们所说的快感,那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所以后来,我有一年都没再吸过……

我的朋友里又有人开始吸,于是我也重新开始吸了。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过像第一次那样的感觉。

[他在与其他吸大麻的朋友的互动中,逐渐学会了如何从药效中获得快感,并最终成为了一名定期吸食者。]

在所有个案中,新手都是在将药效重新定义为快感之后才会继续吸食大麻。

这种重新定义通常是在新手与有经验的吸食者的互动中产生的,这些经验丰富的人会用各种方式教会新手如何在最初可怕的体验中找到快感。 [9] 他们会用那些不适感的临时性打消新手的疑虑,把问题的严重性最小化,并让他们去留意比较愉快的感觉。一个有经验的吸食者在描述他如何教新手吸大麻时说:

他们有时会吸到很爽,但普通人并没有准备好,他们有时会因这些感觉而害怕。我是说,他们可能曾经喝酒喝飘过,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爽过,他们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这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会一直一直这么下去,直到失去意识或是开始行为古怪。你必须不断地让他们放轻松,向他们解释,不会真的失去意识或是怎么样,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必须要让他们不再害怕,要一直和他们说话,让他们确信不会有事。然后你自己也要吸给他们看:“我也有过这些反应,你们不久后就会和我一样了。”像这样做下去,很快,他们就不那么害怕了,他们也看见你是怎么抽的,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也给了他们更多信心。

经验丰富的吸食者也会教新手仔细控制吸食大麻的用量,以此避免产生过于猛烈的不适症状,并保持愉悦的感觉。最终,他会教新手去“慢慢喜欢上那种感觉”,教新手把最初被定义为不愉快的那些感觉视为快感。下面这个案例中的老练的大麻吸食者,就是这样转变对大麻的嗜好的,而他的话也帮助另一些吸食者进行了类似的重新定义:

一个女的第一次吸大麻后出现了一些反应,很害怕,并出现了歇斯底里的症状。她说她“感觉自己一半在屋子里,一半已经不在屋里”,还有一些严重的生理反应。当时在场的一个有经验的吸食者说:“她是因为爽了才有那样的感觉。我很多年没那么爽过了,巴不得自己能那样呢。”

简言之,曾经让人害怕和不适的感觉,会随着吸食者对大麻兴趣的建立而被享受、欲求和向往所取代。而享受则始于从他人那里习得的对大麻体验的积极定义。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前提,吸食者就不会认为吸食大麻可以获得快感,也就不会继续吸食下去。

除了作为成为一名大麻吸食者的必经环节以外,这也体现了持续吸食行为发生的一个重要条件。对于有经验的大麻吸食者来说,突然有不愉快或让人害怕的经历也很寻常,这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吸食了远多于平时用量的大麻,也可能由于当时所吸食的大麻质量要比预期的高很多。于是,吸食者会产生超越他快感观念的一些感觉,就如新手一样产生了不适感和恐惧感。他可能会将这些不好的感觉归结于用量过度,觉得只要以后注意一些就可以了。但是他也有可能借此重新思考自己对大麻的态度,认为大麻已不再能带来快感了。在这种情况发生后,如果吸食者没有把大麻重新定义为能产生快感,他就会停止吸食行为。

这种重新定义大麻的可能性,取决于个体对其他吸食者的参与程度。如果参与程度较高,那么其他人会很快会说服他摆脱对大麻体验的质疑。但是在下一个案例中,吸食者的经历也深深困扰着他,并且那一次经历的创伤让他几乎不再与其他吸食者来往。他整整有三年时间没再吸大麻,直到各种环境因素使他最后重操旧业,而其中一个重要因素便是与其他吸食者恢复了联系,并由此对大麻的性质有了重新定义:

它太猛了,我只不过吸了四口,但是就好像不能把它从嘴巴里吐出来一样,我太爽了,我几乎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你得知道,我当时在地下室里,但我已经根本待不下去了。我感觉心怦怦跳得厉害,感觉很快就要失去意识;我就觉得我快神志不清了。所以我冲出了地下室,另一个家伙也吸得快失去意识了,他一个劲地说:“别走,你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你别走。”但是我不能继续待在那儿了。

我走出去,当时外面是零下五度,我觉得我快死了,我敞开了我的衣服。我在不停的出汗。我的五脏六肺都……我走过了差不多两个街区,然后倒在了一个矮树丛后面。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躺了多久。我醒来的时候感觉简直糟糕透了,我描述不出那种感觉,后来我就去了保龄球馆,想尽量表现得正常一些,我试图去打球,就想表现得正常些,我坐立不安,怎么都不是,我就起来,找了个别人放球瓶的地方躺下,但这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我就去看医生。我想让医生帮我从这种可怕的痛苦里解脱出来……因为心脏在我的身体里重重地跳动……整整一个礼拜,我都在恍惚中,出生入死,所有的东西在我眼里都变得不正常起来……后来我就很长时间没有再抽大麻了。

[他去看了医生,那个医生将他的症状诊断为“紧张”和“焦虑”引起的神经崩溃。尽管他后来没有再吸食大麻,但是那些症状还是反复出现,这也让他怀疑“都是自己神经紧张引起的”。]所以后来我就一点也不担心了,大约是三十六个月之后,我重新开始吸大麻,那次就抽了几口。[他第一次重吸大麻的同伴正是当初地下室里的那个。]

所以说,只有当一个人学会将大麻的药效定义为快感,只有大麻成为并一直被他视为可以带来快感的东西,他才会开始以吸食大麻为乐。

综上所述,一个人必须经过学习过程来认识到大麻有这样的用处之后,才能够通过吸食大麻获得快感。一个人成为大麻吸食者有三个必要条件:(1)学会以能发挥实际药效的方式来吸食大麻;(2)学会认识这些药效,并将药效与吸大麻联系起来(也就是学会获得快感);(3)学会享受他所感受到的这些感觉。在这个过程中,他会逐渐产生最初开始吸大麻时所没有、所没能有的倾向和动机,因为这涉及和取决于他对大麻的观念,而这些观念也只有经过以上这类具体经验之后才会慢慢形成。完成这一过程之后,他才会愿意和能够为快感而吸食大麻。

简单点说,他学会的是对“那好玩吗?”这一问题说“是”。他是否会继续吸食大麻,都取决于他是否能一直对这个问题说“是”,也取决于他是否能对“那合适吗?”“那道德吗?”这类在他注意到社会反对吸食大麻时遇到的问题说“是”。一旦他能够习得通过吸食获得快感的能力,那他就可能继续吸食大麻。而是否道德及合适方面的考虑,或是来自社会的一些反应,可能会影响甚至禁止大麻的吸食,但他对大麻的观念也会使继续吸食成为可能。只有吸食者因为某些经历而改变了自身对大麻的看法,从而失去了从大麻那里获得快感的能力,他才有可能放弃继续吸食大麻。

注释

[1] 此路径的例子如下:Eli Marcovitz and Henry J. Meyers,“The Marihuana Addict in the Army,” War Medicine ,VI(December 1944),pp.382—391;Herbert S. Gaskill,“Marihuana,an Intoxicant,”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CII(September 1945),pp.202—204;Sol Charen and Luis Perelman,“Personality Studies of Marihuana Addicts,”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CII(March,1946),pp.674—682。

[2] 这一理论观点源于米德在《心灵、自我与社会》中的讨论。见George Herbert Mead, Mind, Self, and Society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34),pp.277—280。

[3] 参见Roger Adams,“Marihuana,” Bulletin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Medicine ,XVIII(November 1942),pp.705—730。

[4] The New York City Mayor's Committee on Marihuana, The Marihuana Problem in the City of New York (Lancaster,PA:Jacques Cattell Press,1944),pp.12—13.

[5] 参见Lawrence Kolb,“Marihuana,” Federal Probation ,II(July,1938),pp.22—25;以及Walter Bromberg,“Marihuana:A Psychiatric Study,”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CXIII(July 1,1939),p.11。

[6] 这一方法描述于Alfred R. Lindersmith, Opiate Addiction (Bloomington,IN:Principia,1947)。这一文献对此方法进行了较多探讨。见Ralph H. Turner,“The Quest for Universals in Sociological Research,” 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 ,18(December 1953),pp.604—611,以及此处所引的文献。

[7] 有药理学家认为这一技术实际上是使药物进入血液的十分有效的途径。见R.P. Walton, Marihuana America’s New Drug Problem (Philadelphia:J.B. Lippincott,1938),p.48。

[8] “吸食者反复提到在吸食时饮用威士忌会破坏药效。他们发现,在饮用威士忌时很难得到药物带来的‘快感’,因此吸食者在吸大麻时都不会饮酒。”见New York City Mayor's Committee on Marihuana, The Marihuana Problem in the City of New York (Lancaster,PA:Jacques Cattell Press,1944),p.13。

[9] Charen and Perelman,“Personality Studies of Marihuana Addicts,”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CII(March,1946)“Personality Studies of Marihuana Addicts,”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CII(March,1946),p.679. q4OdIWckrhpvDkmAPFftA22NqyzMDtsp/moq+O2yNjapoG/xpy3rHhkF1a7vUH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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