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挈(qiè)有知,行于大道,唯迤(yí)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径。
假使我对“道”有所认知,那么在遵行大道的时候,害怕的正是曲折延绵的偏邪小路。大路非常平坦,但人们却喜欢走小路。
朝(cháo)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是谓盗竽,非道也。
朝堂干净无人处理政事,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劳作,仓库空荡没有存储。却有人穿着精美的华服,佩带锋利的宝剑,饱足美食到厌弃,财货多到用不完。这是在倡导大家和他们一样做盗贼,是违背大道的行为。
挈有知:指具有认知。挈,提起,悬持。 乙本作“介有知”,传世本皆作“介然有知”。
迤:形容道路蜿蜒曲折,此处指大道旁延伸出来的曲折小道。 原文残缺,乙本作“佗”,北大本作“蛇”,均同“迤”。传世本皆作“施”。
朝甚除:朝堂干干净净,无人处理政事。朝,朝堂,古代君王及高级官吏接受或处理政务的地方。除,本义指宫殿的台阶,此处作形容词,意为干净、整洁。
服文采:穿着华美的衣服。这正是走入偏邪小路的表现。衣服的根本功用不在于观赏,一味追求衣服的华美,是偏离了正道。服,穿着、穿戴。文,文绘。采,着色的布帛。
带利剑:佩带锋利的宝剑。日常起居,是为养生而非害生;行走天下,是为利民而非害民,用不上剑器。在生活中佩带利剑,正是偏离正道的表现。
厌食而资财有余:吃得太饱以至于厌弃,财货太多以至于有余,均为偏离正道的失当状态。厌,本义指吃饱、满足,引申为厌倦、嫌弃。 本句甲本残缺,从乙本补。
盗竽:大鸣大放引领为盗,通过彰显自己做盗贼的好处,来引导更多的人和他们一起做盗贼。竽,古代的一种吹奏乐器,为五声之长,有引领诸乐的作用。 此字原文残损,乙本仅存左半“木”旁,据北大本补。传世本多作“夸”。
上一章的关键是守住根本,即“道”;本章则论述偏离大道、走上偏邪小路的后果。“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即为无道的社会状态。
《列子·说符》记载了一个关于杨朱的故事,说杨朱的邻居家丢失了一只羊。这位邻居已经率领他的家属亲友等人去追寻,又来请求杨朱派仆从帮忙寻找。杨朱问道:“哎,不过是丢了一只羊,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去找呢?”
邻居回答说:“岔路太多了。”
追羊的人回来后,杨朱问:“找到羊了吗?”
邻居说:“没有追到,还是让它跑掉了。”
杨朱问:“为什么会让它跑掉呢?”
邻居说:“岔路中又有岔路,我们不知它到底从哪条路上跑了,所以只好回来了。”
杨朱听了以后,心里难过,改变了脸色,很长时间都不说话,整天没有笑容。不久之后,杨朱有事外出,来到一条四通八达的大路上,见四面都有岔路,一时竟忘了要往哪里走。他想起邻居丢羊的事,不由大哭了起来。
杨朱哭的并不是自己面对歧路该如何前行,他哭的是那些已经走入歧路的人,该如何才能返乡。把当初的自己走丢了,也就再难以回来了。羊如是,人也如是。
从前有兄弟三人,到了齐国与鲁国之间,向同一位老师学习仁义之道,学有所成而回乡。父亲问:“仁义之道怎么样?”
大哥说:“仁义之道使我爱惜自己的身体,而轻视名声。”
二哥说:“仁义之道使我不惜性命,也要成就名声。”
三弟说:“仁义之道使我的身与名都能得以成就。”
他们三人所说的仁义之道完全相反,但都是从儒学中得来的。谁又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
大道非常平坦,可走着走着就会有人走进歧路,因为岔路口太多了。急功近利的人,会走到可以抄近路的岔路上;运用机心的人,会走到可以用权术的岔路上;争名夺利的人,会走到可以做盗贼的岔路上,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走的才是正道。
随着走入岔路的人越来越多,大道也便渐渐被废弃。人们用仁义取代了真德,于是连亲人之间都不能和谐相处;人们用巧智取代了朴实,于是人间伪诈遍地,盗贼四起。这样的社会环境一旦形成,从上到下的风气都会继续往下传递,再想复归于有道治世,已经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