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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友制是什么？艺是艺术，也可作手艺解。友就是朋友。凡用朋友之道教人学做艺术或手艺便是艺友制。
艺友制如何可以应用到师范教育上来？师范教育的功用是培养教师。教师的生活是艺术生活。教师的职务也是一种手艺，应当亲自动手去干的。那些高谈阔论，妄自尊大，不屑与三百六十行为伍的都不是真教师。学做教师有两种途径：一是从师。二是访友，跟朋友操练比从师来得格外自然，格外有效力。所以要想做好教师，最好是和好教师做朋友。凡用朋友之道教人学做教师，便是艺友制师范教育。
艺友制是如何发现的？发现艺友制之起因有二：一是由于感觉现行师范教育之缺憾；二是由于感觉各种行业实行艺徒制之实效。现行师范教育将学理与实习分为二事，简直是以大书呆子教小书呆子，所出的人才和普通中学不相上下。国内少数优良小学全凭天才做台柱。至于师范教育的贡献还是微乎其微。大多数受过师范训练的人，至今办不出一个可以令人佩服的学校，岂不是大可叹息的事吗？我们再看看木匠徒弟所做的桌椅，裁缝徒弟所做的衣服，漆匠徒弟所做的牌匾，不由人要觉得十分惭愧的。艺友制便是这种叹息惭愧的土壤里面发生出来的一根嫩苗。现在中国职业界有一个不好的趋势，这趋势便是以仿效学校为荣。所以有汽车学校、理发学校、洗衣学校，这种学校，那种学校，不一而足。谁知道一染了学校气，便是失败之母。我可以断定黎锦晖、黎明晖办的中华歌舞团，比他们办的中华歌舞学校效力要大得多。三百六十行虽然不可跟学堂学，但是学堂实在应当跟着三百六十行学才好。我们这艺友制，便是要跟三百六十行学点乖，好去培植些真人才。
那么艺友制是否要起而代替师范学校？不是的，师范学校应当根本改造，不应当废除，现在各省归并师范的潮流，是欠深谋远虑的。不过我们主张的艺友制是要和师范学校相辅而行的，不是拿来替代师范学校的。
徒弟制既行之有效，何不爽爽快快的就称他为艺徒制的师范教育？艺徒制虽是有效力，但也有缺点。徒是步行的意思，倘若师傅引着徒弟一同步行，当然是很好的，但是有些师傅坐着汽车要徒弟跟着跑，那就不好了。平常工匠待艺徒如奴仆，秘诀心得又不肯轻传，以致事业不能进步，光阴多耗于没有教育价值之工作，所以艺徒的名词，最好不再沿用。换一个友字，则艺徒的好处一概吸收，坏处一概避免了。
艺友制研究是使用什么方法？艺友制的根本方法是教学做合一：怎样做便怎样学，怎样学便怎样教。教的法子根据学的法子，学的法子根据做的法子。先行先知的在做上教；后行后知的在做上学。大家共教共学共做，才是真正的艺友制；惟独艺友制才是彻底的教学做合一。
什么地方能行艺友制？凡学校有一艺之长的教师便可招收艺友，从幼稚园到研究所，只要这个条件符合，都可试行艺友制。假使中国现有之二十万学校个个有把握，便个个可收艺友，个个可做训练教师之中心，每年训练一位，只要五年便可解决普及四年小学教育所要之师资问题。但是一百个学校当中至少有九十个是没有把握的，我们的责任是要使没有把握的学校变为有把握的学校，使有把握的学校个个都变做训练教师的一个小小的中心。
艺友制的理论，看来似乎是站得住，但是有没有地方实行过，结果好不好？我们考察乡村学校后，觉得燕子矶小学、尧化门小学、开原小学的办法很可为他校取法，便于前年与这几个学校约设铺位，使远道来校参观的人可以留校作较长时期之研究。这便是艺友制之发端。后来江问渔先生要在板浦创办小学，便派了他的侄儿江君希彭到燕子矶小学过了三个月的生活，很得实益。这是第一个具体的例子。去年秋季燕子矶幼稚园成立，丁夫人和两位女毕业生随着张徐两指导学办乡村幼稚园，进步也很快。至此，我们对于这种办法发生了极大的希望。我们深信这种办法不但是最有效力之教师培植法，并且是解除乡村教师寂寞和推广普及教育师资之重要途径。这时，我们还找不到一个更适当的名词，只好迁就称他为徒弟制。但是总觉得徒弟制这个名词不能完全表出我们的真意，所以迟迟的不愿发表。今年一月五日早晨，忽然想出艺友制三字来代表这种办法，大家都欢喜得很。现在南京六校已经联合开始招收艺友，市教育局陈鹤琴课长并拟在市立实验小学及幼稚园中试行。就以往结果观察，我们以为只要有人负责指导，艺友制是值得一试的。
——1928年1月31日《乡教丛讯》第二卷第二期
晓庄学校头一年摸黑路的经过，已经在一周纪念刊上发表过，现在我要从同志们在第二年所探获的结果里，拣那含有普遍性的报告出来，以供大家参考，并求指教！
（一）二亲原则。我们自从跳进实际生活中去工作，便觉得真正的教育，必须使学者和人民万物亲近。与人民亲近是“做人”的第一步。与万物亲近是“格物”的大门口。专在书本上学“做人”“格物”的道理究嫌隔膜。所以我们要把汗牛充栋的书本移在两旁，做我们生活的助手，不可使他们立在中央，把我们和人民万物的关系离间掉。
（二）教学做合一。我们时常听见这样的批评：“教学做合一，好是很好，怕初级中学以下的学生不容易行。”我们现在可以答复：“教学做合一不但初级中学能行，小学也能行，就是幼稚园也无不可行。”本来，教学做合一只是生活法。既是生活法，那么，凡是活人都是能行的，只须看看晓庄幼稚园小朋友所种的菜，这种问题是不必辩论了。教学做合一的制度最需要考核，在这一年之终，我们已经找到了具体办法去考核成绩，以后进行自可比从前更有把握。
（三）集团的中心。我们开始便主张以乡村小学做改造乡村社会的中心。倘使单凭一个光棍的小学去改造社会，力量当然薄弱，收效也是很慢。不过倘使小学教师转个念头，把好村民以及小学生都当为合力作战的同志，力量也就不孤了。如果进一步，把一县或一区的中心小学团结联络起来，而以一乡村师范总其成，那么，力量既然集中，收效自可加速。这种集团的中心，本校正在试验着。
（四）乡村幼稚园。幼稚园为乡村最需要的一种教育，已由理论而得到实际的证明。这一年中，晓庄幼稚园、尧化门幼稚园、万寿庵幼稚园、和平门幼稚园继燕子矶幼稚园而起，不久便可以普及到中心小学所在之村庄。这是乡村儿童教育的基础，乡村妇女教育的大关键，应当切实推广的。
（五）生活教育的五目标。生活教育的目标，分拆开来，在乡村小学里，应当包含五种：一健康的体魄；二农人的身手；三科学的头脑；四艺术的兴趣；五改造社会的精神。我主张以国术来培养健康的体魄，以园艺来培养农人的身手，以生物学来培养科学的头脑，以戏剧来培养艺术的兴趣，以团体自治来培养改造社会的精神。园艺、生物、团体自治已稍有成效可睹。国术与戏剧，尚待试行。
（六）大家一同干。民众活动有三种方式：一是观民众干；二是替民众干；三是和民众一同干。晓庄取第三种方式，和民众一同干。我们觉得观民众干是自己处于旁观地位；替民众干是令民众处于旁观地位，更有人存政举人亡政息之弊。唯独加入民众当中做一分子和他们一同起劲的干，才是最有效的民众活动。
（七）经济中心的乡村妇女。教育乡村妇女教育若从文字入手，往往失败。晓庄开办乡村妇女教育失败过三次，引起不少人的灰心。但是抱着屡败屡战的精神，我们便决定改变方法，以生利训练为中心，而以文字和别种训练为副，现在试验期短，尚不能有具体成效，但似乎是一条比较可以走得通的路。
（八）民众的武力。从前晓庄五里以内有烟馆二十六所。新年赌博遍地皆是，匪警也是常有的。但是自从乡村自卫团组织以来，民众的武力造成，公安局及驻军联盟缔结，四十里周围之烟赌匪患便一扫而空。试以赌博为例，茶馆一有赌博，小学生便潜去参观。学校一年教不好的孩子，赌场一天可以把他教坏。那么，造成民众武力以扫除那毁坏教育工作之恶势力，怕也是我们应当注意的一件事罢。
（九）戏剧力量的伟大。南国社同志第一次到晓庄来的那一天是最可纪念的。那天晚上我们看见革命的艺术初次下乡与革命的教育携手。不久，我们便成立了晓庄剧社，把农民生活捧上舞台，从阴历正月初一起演了五天。连赌场烟馆的民众，都被我们吸引来了，这是多么痛快的事啊！而且受着公演的压迫，演员对于音乐、文学、国语、应对以及种种人生艺术都可藉以一日千里的前进。我们深信戏剧有唤醒农民的力量。从心头滴下来的眼泪是能感动人的。
（十）想到而没有做到的。我们还有几件想到而没有做到的事情，写出来，请乡村教育同志注意。一是县长训练的重要，县长为亲民之官，在历史上享有特别重要地位。现在以县为自治单位，这个位置是要格外显得重要了。有了好的县长，乡村教育同志一年可以干出十年的成绩，没有好的县长，十年做不出一年的事业。培养两千位好县长，中国乡村教育，不，中国的建设，可算是干成一大半了。二是农暇副业的重要。中国农人全年约有五个月空闲没得事做。假使能乘这个机会训练他们些副业，那么，他们的生计立刻可以好些。三是如何训练农民享受工业文明的利益而不至被他淘汰。中国虽是以农立国，但趋势是向着工业文明前进的。如何叫机器为农人做工，而不至把农民吞掉，是乡村教育一个顶大的问题。
最后，我还要说去年所说过的一句话。要想完成乡村教育的使命，属于什么计划方法都是次要的，那超过一切的条件是同志们肯不肯把整个的心，献给乡村人民和儿童。真教育是心心相印的活动。唯独从心里发出来的，才能达到心的深处。
成人和孩子个个有丰富的生活力、思想力，使个个乡村能富足起来。换言之，便要使人能尽其才，物能尽其用，地能尽其利了吧。现在这件工作，做到了几分之几了？在晓庄的同志们和从事乡村教育的同志们曾经想过么？现在应当向什么地方去努力呢？
晓庄不过二年的历史，我们回想到第一次的开学是在荒山里坟墓中举行的；第二次的纪念礼，便有许多农友来送礼，男男女女到会的竟有两三千人。这种突飞猛进，与农民亲近的程度，实在值得人异样的感觉的。现在是举行两周年的庆祝礼了，我们便可卜得我们的成绩，在农友对我们的感情上。
如其我们联想到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的庆祝礼，全国的农友，应当对我们怎样的热望和恭贺呀！那么，我们的努力，应当跟着庆祝同时提起来呢。
——1929年6月《地方教育》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