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唐文粹):“道尔顿制”与教学做合一之异同如何?
答: 按“道尔顿制”,学生程表工作,不过它太看重了书本!它每门功课,都有实验室,其实只是图书室,在里面,学生根据先生准备好的问题,各人按照各人程度去找答案。它的好处,便是能够按照各人的程度工作——聪明一点的可以做得快些,愚笨一点的可以做得慢些。所以在这制度下的学生比较旧式学校里要自由得多。可惜太看重了书本,而且须初中以上的程度才能行。
“教学做合一”是以生活为中心。怎样做,就怎样学,怎样学就怎样教。所有的问题,都是从生活中发生出来的。从生活中发生出来的困难和疑问,才是实际的问题;用这种实际的问题来求解决才是实际的学问。它的实验室是大自然和大社会,不像“道尔顿制”那样专在书本上做功夫了。虽然书中也有一部分可以解决生活问题,不过书仅能用为生活的工具罢了。
问(叶纶恕):什么是“教学做合一”?
答: 教学做合一有两种含义:一是方法,二是生活的说明。在方法方面它主张教的法子根据学的法子;学的法子根据做的法子。不然,便要学非所用,用非所学了。
在又一方面,它是生活的说明,在做上教的是先生,在做上学的是学生。从先生对学生的关系说,做便是教;从学生对先生的关系说,做便是学。先生拿做来教,乃是真教;学生拿做来学,乃是实学。不在做上用工夫,教不成教,学也不成学。一个活动对事说是做,对己说是学,对人说是教。我们不能说种稻是做,看书是学,讲解是教。为种稻而讲解,讲解也是做;为种稻而看书,看书也是做。
例如烧饭是做,烧了一次饭得到一种经验而进步便是学;你的进步影响到别人,使得别人也进步,便是教。
又例如孙中山先生革命,也是教学做合一的。先生领导同志革命是做;越革越进步,像组织兴中会,改组同盟会,民国成立,改组国民党,后又改为中华革命党,以至于十三年改组为中国国民党,这便是学;他一面革命,一面人家受了他的影响,也同起而参加革命,这不是教吗?
西洋教育最好的是“研究所”,其余的中、大学都不大好。我有一次在美国参观一所研究所,觉得他的办法的确是教学做合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先生,带着几位助理,就是徒弟,在那儿共同研究。他自己研究蚊虫,看他是怎样产生,什么方法才能灭他,这便是做。他愈研究愈进步便是学。徒弟在旁边有研究蛇的,也有研究苍蝇的,都受他的影响而进步,便是教了。
连上海的绑匪,也是教学做合一,不然,一定利市没有发,包管被人捉了!冯玉祥练兵也是教学做合一的。他的军队之好连张作霖也承认。所以最好的教育,要想它有效,须是教学做合一;最坏的训练,要想它有效,也要教学做合一。教学做合一,是最有效力的法子。不过教学做合一,有死的教学做,有活的教学做。比方从前用嘴舌为教,用耳目为学,用手为做,那便是机械了,把教学做三个字都看死了。我们的耳、目、口、舌,四肢百体,统统是脑筋发号施令的器官。做一件事,用得着什么器官,便用什么器官,这才是把做字看活呢!
有有意义的做与无意义的做。
人家怎样做,我也怎样做,而不求其所以然,便是无意义的做。在劳力上劳心,手到心到才是有意义的做。比方烧饭,便要用心想:“如何使饭烧得好?”“如何用烧饭的书,用别人烧饭的经验,使自己所烧的饭,既合口味,又合卫生。”这样烧饭才算是有意义的。
做有意义,即学有意义,教有意义。
做什么事,便看什么书,问什么人,用什么工具,那么才做得好,学得好,教得好。不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
问(翁衍桢):教学做的目的是什么?
答: 教育的目的要先看所教的是什么人。各校有各校特殊的目的。像我们乡村师范学校,总目标是:培养乡村人民儿童所敬爱的导师。从总目标又析为五个分目标,如下图:
问(翁衍桢):社会改造教学做宜如何去干?
答: 我们是培养小学教员,便以小学教员对于社会改造来做例子。大凡小学教员,没有改造社会的精神,便是很枯燥无味的。乡村教师与未来的乡村教师,心里都应当有一个“理想的社会”。比方这里定山已是一个社会,我们要把这个原有社会的恶习惯、坏事情,统统革除,把我们心中理想的新社会实现出来。虽然时间不许我们立刻完全成功,但是我们干一段去了,可以把未完工作交给第二届同学,以至于第三届第四届第十届……同学去干。不过这里建设好了,对于你们将来出去做教员有什么关系呢?因为“以一知万”或“一隅三反”:定山会改造了,别处也就可以推想了。
教员的天职是变化,自化化人。虽然不容易学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但是至少要看重变化。普通许多做教员的,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种心思我们应该着实革除!无论什么人,一说到当教员必得有个理想的社会悬在心中,国民党员做教员的时候自然抱着三民主义的理想社会,去努力做下层建设的工作。假使他是个无政府党员,他便以一种无政府社会理想做根据,想以教育的力量来替代政府。我们对于自然的环境和人为的环境,都该有理想的安排。教育是实现理想社会的历程,假使社会里有不好的东西,我们就要运用教育力量去变化它,至于优良的,虽在这社会之外,也要把它吸进来。
问(项采林):小学教员一个人单枪匹马,哪里有闲工夫去干社会工作?
答: 小学教员是不是一个人?学校中许多小学生都是我们的小同志,而且来往的成人,个个都能受我们的同化。比方叫孙中山先生来做小学教员,那他一定把许多小学生都变成小革命党了。小学生中大的能教小的,智的能教愚的,成人的朋友们也可一面感化一面协力去干的。穷乡僻壤的小学教师,绝不是唱独角戏。
问(徐耀士):赵叔愚先生对于农民的训练:(一)基本的训练,(二)生产的训练,(三)政治的训练,应否同时并进,或哪一步先干?
答: 这个问题要看社会的情形而转移,或先干基本训练,或先干政治或生产,或同时并进都可。总之,要看地方情形哪一种容易着手,就先干哪一种。
我们干民众训练,一时不能达到,万不可性急!性急了,非但精神上感觉很大的痛苦,而且事实上要发生障碍。建设我们理想的社会,要慢慢一步步地进行。赵叔愚先生的农民训练,是整个的,要想训练整个的国民,就非整个的训练不可!(方与严补充)
问(罗谦):照先生的《“伪知识”阶级》一篇看,或许是不要文章了?其于发表理论为何?
答: 要发表理论,便要文章来做工具。你们的日记,便是学做文章的一个最好方法!日记是我们一天心灵的写真——每天不同的生活,要我们写出来,我们要应付这种要求,便自然地产生出活的文章。我们做小学教员的人,将来是要做些儿童文学,给儿童看,写些民众文学给民众看,都是要此时练习成功的。所以每天日记,要把亲目所见,亲耳所听,亲手所做的发表出来。每天的生活不同,就能够使每天的文字不同。要有活的日记,就要有活的文字记载。进步一定比以前死的“作文”当然好得多。
问(徐耀士):“书本”是人生工具的一种,我们生在世上,就随时随地要用工具。我们要工作就要有工具的准备。要有好的工作,就要有好的工具,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么书是准备做的利器,何等重要啦!为什么又有人说读书的人叫“书呆子”?这样势必使人都不读书而后快,到底如何?请陶先生释疑。
答:书呆子就是读书没有目的的人。我平时尽力劝人不要做书呆子。书是一种工具,只能用,不可读,比如筷子是吃饭的工具,假使我们对于筷子,不晓得拿来用,却对着他“筷子,筷子”的念,那不是筷呆子了吗?从前有两句诗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说:“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假使书是应当读的,便应使人人有书读,决不能单使一部分的人有书读,叫作“读书人”,又有一部分的人无书读,叫作“不读书人”。比如饭是应当吃的便应使人人有饭吃,决不能使一部分的人有饭吃叫做吃饭的人,又一部分的人无饭吃叫做不吃饭的人。只知读书不会做别的事,便是书呆子,书呆子和只会吃饭的饭桶一个样子。
问(黄上青):何谓真知识,何谓伪知识?
答: 真知识是思想与行为结合而产生的知识,真知识是安根在经验里的。从经验里发芽长叶、开花结实的是真知灼见。
伪知识可分二种:
一、根本上错误的,不符事实。
二、强不知以为知,实在不知。人家告诉他,可是他自己一点经验也没有,对于别人所说的话并不了解,这也是虚伪的知识。
可是真知识还有可以同接树枝一样接上的。人家的真知识,接在我们素有的经验上,也可变为自己的真知识。若自己一些经验没有,就是他人有真的知识也接不上去。
书本上的知识有一部分是真的,有一部分是伪的。文字好像是钞票,没有经验而发表的文字,好比是没有准备金的钞票。伪钞票不值一文钱。从前的八股文百分之九十九是伪的,现代的“洋八股”也是伪的!
问(毛守诚):教学做合一与设计教学法之异同如何?
答: 设计教学法比“道尔顿制”好些,就精神说,它与教学做合一的道理也很相近。但既称为教学,往往把做字忘掉,便与教学做合一不符。行这个方法的学校往往从先生脑袋里设计出计划来,也有时与学生的生活渺不相关。教学做合一乃是生活法。有意义的生活自必有计划。但是教的计划是根据学的计划,学的计划是根据做的计划。设计是为生活。设计教学做是生活的一部分。
问(黄上青):为什么天天要自己干扫地、抹桌、烧饭等工作?
答: 烧饭是一种美术的生活。做一桩事情,画幅图画,写一张字,如能自慰慰人,就叫作美。一餐饭烧得好,能使自家吃得愉快舒服,也能够使人家愉快舒服,岂不是一种艺术吗?今夏冯玉祥氏,曾来我们晓庄学校参观,他看了我们学校里饭都是同学和指导员自己烧的,他马上打电报给总司令部,让官兵一律自己烧饭,不用伙夫。后来他说:“第二集团军从此每月可省好多万元,而于战斗力也无损失!”
扫地、抹桌,是养成扫除肮脏的习惯。我们还可以把扫地抹桌的魄力,推出去扫除全国的、全世界的一切的肮脏东西!我们要能随时随地,见肮脏就除,见污秽就扫,必使家庭无肮脏,社会无肮脏,国家无肮脏,世界无肮脏而后已。
问(徐德春):教学做合一,是要做什么事,才去看什么书,请教什么人。似此则事实与时间上,往往发生因应不能裕如的困境,而绝端犯了“临渴掘井”“临时抱佛脚”的弊病!未稔何以教之?
答: “临时抱佛脚”是可耻的;临渴而能掘井,可算那人还不至去讨水或偷水喝,尚不无创造的精神!但是我们凡做一事,须要立定先后缓急的计划,准备充分可用的工具,才能应付裕如。倘使我们按照需要的生活历程去预定计划,自然没有“临渴掘井”的弊病了。
——1928年11月10、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