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讲《教学做合一》的时候,曾经提及“做”是学的中心,可见做之重要。那末我们必须明白“做”是什么,才能明白教学做合一。盲行盲动是做吗?不是。胡思乱想是做吗?不是。只有手到心到才是真正的做。世界上有四种人:一种是劳心的人;一种是劳力的人;一种是劳心兼劳力的人;一种是在劳力上劳心的人。二元论的哲学把劳心的和劳力的人分成两个阶级。劳心的专门在心上做工夫;劳力的专门在苦力上讨生活。劳力的人只管闷起头来干;劳心的人只管闭起眼睛来想。劳力的人便成了无所用心,受人制裁;劳心的人便成了高等游民,愚弄无知,以致弄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现象。不但如此,劳力而不劳心,则一切动作都是囿于故常,不能开创新的途径;劳心而不劳力,则一切思想难免玄之又玄,不能印证于经验。劳力与劳心分家,则一切进步发明都是不可能了。所以单单劳力,单单劳心,都不能算是真正之做。真正之做,须是在劳力上劳心。在劳力上劳心是真的一元论。
在这里我们应当连带讨论那似是而非的伪一元论。一次我和一位朋友讨论本校主张在劳力上劳心,我的朋友说:你们是劳力与劳心并重吗?我说:“我们是主张在劳力上劳心,不是主张劳力与劳心并重。”劳心与劳力并重虽似一元论,实在是以一人之身而分为两段:一段是劳心生活,一段是劳力生活,这种人的心与力都是劳而没有意识的。这种人的劳心或劳力都不能算是真正之做。真正之做只是在劳力上劳心,用心以制力。这样做的人要用心思去指挥力量,使能轻重得宜,以明对象变化的道理。这种人能以人力胜天工。世界上一切发明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能改造世界,叫世界变色。
我们中国所讲的科学原理,古时有“致知在格物”一语,朱子用“在即物而穷其理”来解释,似乎是没有毛病的了。但是王阳明跟着朱子的话进行,便走入歧途。他叫钱友同格竹,格了三天,病了。他老先生便自告奋勇,亲自出马去格竹——即竹而穷竹理——格了七天,格不出什么道理来,也就病了。他不怪他自己格得不对,反而说天下之物本无可格,所能格的,只有自己的身心。他于是从格物跳到格心,中国的科学兴趣的嫩芽便因此枯萎了。假使他老先生起初不是迷信朱子的呆板的即物穷理,而是运用心思指挥力量以求物之变化,那便不至于堕入迷途。
在劳力上劳心,是一切发明之母。事事在劳力上劳心,便可得事物之真理。人人在劳力上劳心,便可无废人,便可无阶级。征服天然势力,创造大同社会,是立在同一的哲学基础上的。这个哲学的基础,便是“在劳力上劳心”。我们必须把人间的劳心者、劳力者、劳心兼劳力者一齐化为在劳力上劳心的人,然后万物之真理都可一一探获,人间之阶级都可一一化除,而我们理想之极乐世界乃有实现之可能。这个担子是要教师挑的。惟独贯彻在劳力上劳心的教育,才能造就在劳力上劳心的人类;也惟独在劳力上劳心的人类,才能征服自然势力,创造大同社会。
最后,我想打一个预防针,以免误解。一次有一位朋友告诉我说:“你们在劳心上劳力的主张,我极端的赞成。”我说:“如果是在劳心上劳力,我便极端不赞成了。我们的主张是‘在劳力上劳心’,不是‘在劳心上劳力’。”
——1928年1月21日《乡教丛讯》第2卷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