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含(292—372),字君章,号富和,东晋桂阳郡耒阳(今耒阳市)人,他担任过郡太守、长沙相、朝廷侍中,是朝之重臣,有“荆楚之材”“湘中琳琅”“江左之秀”之誉,与大致同时代的陶渊明(约365—427)齐名,其《更生论》是湖南最早的哲学著作。晚唐诗人李商隐用“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赞美罗含与陶渊明。《晋书·文苑传》以“梦鸟文藻”“白雀栖堂”“兰菊丛生”三个隐喻为架构为其列传。罗含年老辞官归里后,朝廷加封其为中散大夫,特许其门前置行马,钦定“人过低头,马过下鞍,轿过步行”,让他享受到了作为人臣莫大的殊荣。
他还与南朝梁江淹(444—505)齐名,后世将“罗含吞鸟”与“江淹梦笔”相提并论。南朝诗人、文学家徐陵在其《徐孝穆集》中记载:“南效奉乘,当求郑默之才;西省文辞,应用罗含之学”。唐代诗人骆宾王、钱起都曾写诗赞誉过罗含。刘禹锡《韩十八侍御见示岳阳楼别窦司直诗……自述,故足成六十二韵》有:“郭璞验幽经,罗含著前纪。”
一代诗圣杜甫还把罗含与庾信并称:
庾信罗含俱有宅,
春来秋去作谁家。
短墙若在从残草,
乔木如存可假花。
庾信是南北朝成就最高的诗人之一,杜甫在诗中将罗含与庾信并称,可见其在杜甫心目中的地位。杜甫暮年寻梦耒阳,莫非与此有一定关联?
《东晋罗含诗意图》(廖先悟绘)
罗含一生钟情山水,曾多次游历南岳衡山。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中的一则笔记,证明罗含前确曾到过衡山。关于他撰写的《湘中记》(三卷),又称《湘中山水记》;湖州师范学院鲍远航教授认为:《湘中记》为罗含居湘时所著,写作期间当是罗含为庾亮、桓温僚属时,或任宜都太守时所作,即晋穆帝永和、升平年间(345—361),详细记述了湖南的山川、特产、民俗、古迹等,是记录湖南地理历史的极为珍贵的史料,成为后世旅游文学的范本。著名学者甘建华认为,作为古代衡阳最早的文学作品,它文辞优美,句式参差,语调抑扬,清丽空灵,艺术表现力强,开创了中国山水散文的一个新时代。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如今我们已无法一睹《湘中记》的真容。《湘中记》全书虽佚,但内容广为古籍征引,描绘了一幅广袤的湘中山水画卷。
南岳衡山为中华五岳之一,曾经是国家江山社稷的象征。七十二峰层峦迭嶂,气势磅礴,绵延八百余里。
那么,罗含笔下的南岳衡山究竟是何等芳华?
他在《湘中记》中云:“衡山,朱陵之灵台,太虚之宝洞,上承轸宿,铨德钧物,度应玑衡,故名衡山。下踞离宫,摄位火乡,赤帝馆其岭,祝融宅其阳,故曰南岳。周旋数百里,高四千一百丈。”
寥寥数语就将衡山的内涵、南岳的得名,及人文渊源、星宿、地理方位、海拔的高度、山脉的长度等交代得一清二楚,画面瑰丽,立体多维,美不胜收。
罗含用审美的眼光、欣赏的态度热爱这方山水。北魏郦道元是罗含的“铁杆粉丝”,他在《水经注》卷三十八多处引用罗含《湘中记》,如“有三峰,一名紫盖,一名石囷,一名芙蓉,芙蓉峰最为竦杰,自远望之,苍苍隐天。故罗含云:望若阵云,非请霁素朝,不见其峰” ,将衡山群峰比作阵云,衡山与湘江一阴一阳,刚柔相济。
位于祝融峰上的青玉坛为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坛基是一片平坦的大岩石,可容数十人。岩下有大小两石,小石仅有大石一半,中有石桥可通,桥极险窄,仅可容步。坛下有会仙桥,又名“试心桥”。《湘中记》的描述非常准确:“祝融峰上有青玉坛,方五丈,即仙人行道之所。”
南岳第二高峰石廪峰的山崖凸出两块长而圆的巨石,仿若开启的两扇门。从下仰视,两石浑然一体,又好似大门紧闭。南宋道士陈田夫在《南岳总胜集·卷上·石廪峰》引《湘中记》云:“石廪峰高四千五百余丈。其峰耸峙,远望如仓廪之形,有石像立于门两旁,或暴风雷雨,山下居人闻闭门之声。” 《方舆记》说它“形如仓廪,有二户,一开一合,故名石廪峰”,又引《湘中记》云:“开则岁俭,闭则岁丰。”
紫盖峰个性张狂,独撑苍穹。《南岳总胜集·卷上·紫盖峰》:“紫盖峰高五千四百余丈,有紫霞华笼之状,其形如盖,亦谓之华盖峰。……唐杜甫有《望岳》诗其略云:祝融五峰尊,峰峰次低昂;紫盖独不朝,争长桠相望。《湘中记》云:每天气澄明,有双鹤徊翔其上。” 《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十四引《湘中记》云:“有峰名华盖,一名紫盖,即山东北凖也。”
罗含笔下还有一座山峰名犀峰。《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十四》引《湘中记》描述衡山高陵峰东南上有犀峰,云:“其峰有骇鸡,犀常戏其上。”
罗含笔下的衡山有仙气,如《南岳总胜集·卷中》引《湘中记》云:“祝融峰东有仙梨,大于斗,赤如日类萍实也。亦犹青城之牡丹,太华之莲花,罗浮之笼竹也。又有石髄,昔衡阳令潘觉见之,石裂有紫泥出。”
又云:“天柱峰南下有坛,坛高丈余,昔太一元君飚轮之所息。晋咸和四年,元君乘飚轮迎之升天。”
又如“西灵观在庙西二里,《湘中记》云:晋女贞薛谏师冲举之处。”
《艺文类聚·卷七》引《湘中记》云:“南阳刘道人,尝游衡山,行数十里,有绝谷,不得前,遥望见三石囷,二囷闭,一囷开。”
“衡山白槎庙,古老相传:昔有神槎,皎然白色,祷之灵无不应。晋孙盛临郡,不信鬼神乃伐之,斧下流血。其夜波流神槎向上,但闻鼓角之声,不知所止。” “永和初,有采药衡山者,道迷粮尽,过息岩下,见一老公,四五年少,对坐执书。告之以饥,与其食物,如薯蓣。指教所去,六日至家,而不复饥。”
罗含笔下的湘水有灵气。他如此描写湘水之清澄明朗:“湘川清照五六丈,下见底石,如樗蒲矢,五色鲜明,白沙如霜雪,赤崖若朝霞,是纳潇湘之名矣,故民为立祠于水侧焉。”
刘昭注的《后汉书·郡国志》零陵郡注:“罗含湘中记云:有营水,有洮水,有灌水,有祁水,有宜水,有舂水,有烝水,有耒水,有米水,有渌水,有连水,有浏水,有沩水,有汩水,有资水,皆注湘。” 这里所说的宜水、舂水、烝水(今蒸水)、耒水、米(洣)水,都在今日衡阳境内。
罗含从色彩和声响力赞衡山,如“(衡)山有锦石,斐然成文。(祝融峰)有悬泉滴沥岩间,声泠泠如弦” ,运用了视听结合的手法,可谓有声有色。“悬泉滴沥,声泠泠如弦”对南朝梁吴均《与朱元思书》“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写法似乎不无启发。又如“涉湘千里,但闻《渔父吟》,中流相和,其声绵邈也” 是一种诗意化的描绘,构造了一幅山水相得的优美画面。
罗含证实禹碑确存。
“中华三大瑰宝之一”禹王碑,是南岳衡山的“镇山之宝”。《后汉书·郡国志·长沙郡注》《太平御览·卷三十九》等征引《湘中记》曰:“衡山有玉牒,禹案其文,以治水也。” 相传大禹治水,“功成刻石衡山”。这块石刻被后人称为禹碑。
罗含提出舜帝庙位于衡山。唐代欧阳询等编纂的《艺文类聚·卷七》、徐坚《初学记·卷五》、北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三十九、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一百十四》等征引罗含《湘中记》曰:“衡山、九疑皆有舜庙。太守至,常遣户曹致祀,则如闻弦歌之声。” 衡山有庙世代祭祀,弦歌不绝。
罗含证实衡阳出酃醁美酒。衡阳城东有酃县故城遗址,因境内有酃湖而得名。《湘中记》载:“衡阳县东二十里有酃湖,周二十里,深八丈,湛然绿色,土人取以酿酒,其味醇美。” 这儿是古酃醁酒原产地,晋武帝司马炎曾以此酒祭享太庙。
罗含证实衡阳有帝喾祠,在距离衡阳城区十几公里的雨母山中,飞来石峰下。帝喾为远古三皇五帝之一。《衡湘稽古》引春秋战国时期所作《竹书纪年》载:“术器作乱,辛侯灭之。沈约曰:‘辛侯即帝喾,初封辛侯也。’” 后舜帝南巡,于此地建祠祀之。编撰于光绪年间的《湖南通志》引《湘中记》云:“舜南游,经此立祠,每祭有云气起。”
罗含用生动的描写和比喻模山范水,引人入胜。一千多年后,他的文字依然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