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2月,在里德学院晃荡了18个月之后,乔布斯决定搬回父母家。他回到洛斯阿尔托斯,准备找份工作。找工作并不难——在20世纪70年代的高峰时期,《圣荷西水星报》( San Jose Mercury )分类广告的科技类招聘广告长达60页。其中一则广告吸引了乔布斯的注意,广告语是“玩得开心赚得多”。那一天,乔布斯走进了电子游戏制造商雅达利公司的大厅。他不修边幅,发型凌乱,衣着邋遢,让人事主管颇为吃惊。乔布斯表示,如果他们不给他一份工作,他是不会离开的。
雅达利的创始人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企业家,名叫诺兰·布什内尔。布什内尔充满魅力,富有远见,还颇具表现力——从这些方面看,他可以成为乔布斯的另一个榜样。成名之后,布什内尔开过一阵劳斯莱斯,偶尔在按摩浴缸里召开员工会议,大家一边开会一边吸食大麻。跟弗里德兰一样,布什内尔也懂得如何以个人魅力蛊惑人心,用自己的人格力量哄骗恐吓他人,扭曲现实。乔布斯后来也学会了这种做法。布什内尔的首席工程师是阿尔·奥尔康。此人身材健壮,性情乐观,为人老成持重,做事脚踏实地,在公司里扮演“定海神针”的成年人角色:他一方面要努力帮布什内尔把公司的愿景变为现实,另一方面要在布什内尔兴奋过头的时候对其加以规劝。公司当时开发的热门电子游戏名为《乓》,由两名玩家用屏幕上两条可移动的线作为球拍,一起打光点乒乓球。(如果你不到30岁,你可以去问问你父母这个游戏是什么样子的。)
乔布斯脚踏凉鞋来雅达利大厅求职时,有人把当时的情景报告给了奥尔康。后来奥尔康回忆道:“有人跟我说:‘大厅里来了个嬉皮士小子,说不给他工作他就不走,我们是叫警察,还是让他进来?’我说那就把他带进来吧!”
就这样,乔布斯跻身雅达利公司50名元老级员工之列。他的工作是技术员,时薪5美元。“现在回想起来,录取一个里德学院的辍学生是有点儿奇怪,”奥尔康回忆道,“但我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他非常聪明,很有热情,真心热爱科技产品。”奥尔康派乔布斯跟工程师唐·朗(Don Lang)一起工作。唐·朗是个正经严肃的人,他第二天就跟奥尔康抱怨:“这家伙是个嬉皮士,身上臭气熏天。你为什么要把他交给我?他根本不可理喻。”乔布斯坚信以水果为主的全素饮食不仅能防止黏液的产生,还能预防体臭,即使不常用除臭剂、不怎么洗澡也没事。如此看来,这个理论并不完全成立。
唐·朗和其他同事都想让乔布斯离开公司,但布什内尔想了一个办法。“乔布斯的体味和行为在我看来都不是问题。他是有点儿麻烦,但我还挺喜欢他的,所以我让他上夜班,这样他就能在公司继续待下去了。”等唐·朗和其他人下班之后,乔布斯就会来上班,他整夜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虽然离群索居,但乔布斯仍然以鲁莽无礼著称。偶尔有跟别人交流的机会,他也常常会称对方是“蠢货”。回顾过去,乔布斯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他说:“我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就一个原因——其他人太烂了。”
尽管乔布斯傲慢自大(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却获得了雅达利老板的青睐。布什内尔回忆说:“他比跟我共事的其他人更富哲学气质。我们会讨论和对比自由意志与决定论。我倾向于认为事情大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先天的‘程序’。如果信息足够完备,就可以预测一个人的行为和未来。而史蒂夫的看法正好相反。”这种看法也确实符合他“意志的力量可以扭曲现实”的信念。
乔布斯通过推动芯片升级帮助改进了一些游戏。布什内尔做什么都喜欢按照自己的规则来,这让乔布斯颇受启发,也有样学样。此外,他对雅达利游戏的简约性有一种出于本能的喜爱。雅达利所有的游戏都不提供使用手册,力求简单到磕了药的大一新生都会玩儿。雅达利开发的《星际迷航》游戏只有两点使用说明:“1.插入硬币。2.避开克林贡人。”
并不是所有同事都对乔布斯避而远之。罗恩·韦恩就跟乔布斯成了朋友。韦恩是雅达利公司的一名绘图员,开过一家生产老虎机的公司,但这次创业以失败告终。乔布斯听说之后,开始对自己开公司这件事魂牵梦绕。他说:“罗恩很了不起,还自己开过公司。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乔布斯向韦恩提议两个人联手做生意:他可以借来5万美元,他们两个可以一起设计、销售老虎机。然而经历过商场失意的韦恩对此断然拒绝。韦恩回忆说:“我告诉他做生意是损失5万美元最快的方法,但我很佩服他,因为他有强烈的创业动力。”
一个周末,乔布斯到韦恩的公寓玩儿。跟往常一样,两个人开始讨论一些哲学问题。韦恩说他有事要告诉乔布斯。乔布斯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觉得你喜欢男人。”韦恩说没错。乔布斯回忆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者。韦恩帮助我树立了对同性恋人群的正确看法。”乔布斯问他:“那你看到美女是什么感觉?”韦恩回答说:“就好像看到了一匹骏马。你会欣赏马的美,但不会想跟马睡觉,只是在欣赏美本身。”韦恩说他之所以告诉乔布斯自己是同性恋者,是因为他相信乔布斯的人品。“在雅达利没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恋者。在我的一生中,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寥寥无几,但我当时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他,我相信他可以理解我,而且这件事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影响。”
乔布斯渴望在1974年初赚到一笔钱的一个原因是罗伯特·弗里德兰在前一年的夏天去了印度,他催促乔布斯也去印度追求自己的精神之旅。弗里德兰在印度时曾跟尼姆·卡洛里·巴巴(“马哈拉吉”)学习,尼姆正是20世纪60年代嬉皮士运动的精神导师。乔布斯觉得自己也应该去一趟印度,他还想叫上丹尼尔·科特基一起去。乔布斯的印度之旅不仅仅是为了冒险。他回忆道:“对我来说,这是一次严肃认真的探索。我对开悟很感兴趣,希望能想明白自己是谁,以及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科特基补充说,乔布斯踏上探索之旅的部分原因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心里有个洞,他在千方百计地填补这个洞。”
乔布斯告诉雅达利的同事们他要辞职,去印度寻找精神导师,性格爽朗的奥尔康被逗乐了。他说:“乔布斯走进办公室,盯着我说:‘我要去寻找我的精神导师了。’我说:‘真的吗?太棒了,别忘了给我写信!’他说希望我能帮忙出点儿钱,我说:‘做梦!’”奥尔康想出了一个办法。雅达利公司正在制造一批配件,配件会先发往慕尼黑,在当地组装完毕后,由都灵的批发商分销。这之中有一个问题:游戏都是按照美国每秒60帧的帧频设计的,但欧洲的帧频是每秒50帧,所以会出现让人头疼的干扰问题。于是,奥尔康与乔布斯研究出一个解决方案,提供经费让乔布斯前往欧洲解决这个问题。“从欧洲去往印度肯定更便宜。”奥尔康说。乔布斯表示同意。于是,奥尔康派他上路,并叮嘱他:“代我向你的精神导师问好。”
乔布斯在慕尼黑待了几天,成功解决了干扰问题。但仅仅是这短短的几天,他就也让西装笔挺的德国经理困扰不已。他们向奥尔康抱怨说,这个人穿得像个流浪汉,身上有股异味,而且举止粗鲁。“我问:‘他把问题解决了没有?’他们说解决了。我说:‘好吧,再有问题就直接给我打电话。像他这样的人,我这里多得是!’他们说:‘不必了,下次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了。’”而乔布斯也很不高兴,因为德国人一直让他吃肉和土豆。他在电话中对奥尔康也是一通抱怨:“德语里甚至连‘素食者’这个词都没有。”(其实有。)
乔布斯的下一站是去都灵找经销商。这次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因为当地的意大利面很好吃,经销商也更为热情友善。他回忆说:“我在都灵的几周过得很开心,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工业城市。经销商每晚都会带我到一家餐厅吃饭,这家餐厅只有8张桌子,没有菜单。你只要告诉店员自己想吃什么,他们就会给你做出来。其中一张桌子是为菲亚特的董事长准备的。这家餐厅非常棒。”接着,乔布斯又从都灵去了瑞士的卢加诺,在弗里德兰的叔叔家里待了几天,然后坐飞机去了印度。
到达新德里后,乔布斯一下飞机就感到滚滚热浪从地面升腾而起,尽管当时才4月。他来到别人推荐的一家旅馆,但已经客满,所以在出租车司机的强力推荐下乔布斯去了另外一家旅馆。“这个司机肯定拿了提成,因为他带我去的地方非常脏乱。”乔布斯问老板他们的水是不是过滤水,老板说是,乔布斯便信以为真。“我很快就得了痢疾。我病了,病得很重,高烧不退。也就一周的时间,我的体重就从72公斤掉到了54公斤。”
等到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四处走动的时候,乔布斯决定离开新德里。于是,他动身前往印度北部的赫尔德瓦尔。这个城市靠近恒河的源头,正在举行一个名为“大壶节”的节日庆典,1000万余人涌进了这座常住人口不到十万的小镇。“到处都是教徒,帐篷里住着这个导师、那个导师。还有人骑着大象,怪相丛生,无奇不有。我在那里待了几天,但觉得此地也不宜久留。”
他先乘坐火车,后换乘汽车,来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山麓,找到奈尼塔尔附近的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就是尼姆·卡洛里·巴巴的住地(或者说故居所在地)。乔布斯到达村庄的时候,这位精神导师已经不在人世,至少其灵魂已经离开了原来的肉身。乔布斯在村庄里租了一间房,就睡在一张床垫上。房东一家给他提供了素食,好帮助他恢复健康。“一个在这里住过的旅客留下了一本英文的《一个瑜伽行者的自传》。因为没什么事做,我把这本书读了好几遍,还经常在各个村子之间来回穿梭,痢疾也慢慢好了。”在此地静修的人群当中,乔布斯结识了一位叫拉里·布里连特(Larry Brilliant)的流行病学家。他致力于根除天花,后来主管谷歌的慈善部门和斯科尔基金会。他和乔布斯也成为终身好友。
一次,乔布斯听说有一位年轻的印度教圣人在组织信徒聚会,地点在一个富商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盖的庄园里。“在这里可以接触到灵修者和他的信徒,还能饱餐一顿,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还没进入庄园我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我都饿得不行了。”乔布斯正忙着大快朵颐,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圣人就把他从人堆里揪了出来,开始指着他狂笑。乔布斯回忆说:“他跑过来抓住我,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说‘你就像个小宝宝’,但我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被关注。”他拉起乔布斯的手,穿过虔诚的信徒,把他带了出去。他们爬上山,走到一口井和池塘的旁边。“我们坐下来之后,他拿出了一把剃须刀。我怕他是个疯子,心里还有些忐忑。结果他又拿出了一块香皂——当时我的头发很长——他用香皂在我的头发上打泡沫,然后把我的头发全剃了。他告诉我,这么做是为了拯救我,让我变得健康。”
丹尼尔·科特基在初夏抵达印度,乔布斯回到新德里跟他碰头。他们大部分时间会坐着公共汽车漫无目的地闲逛。这个时候,乔布斯已放弃寻找一位能够传授智慧的大师了,他想通过苦行经历、克制物欲和因陋就简来寻求开悟。但他依然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科特基记得他曾和一个印度女人在村庄集市上大吵了一架,乔布斯坚称那个女人往卖给他们的牛奶里掺了水。
乔布斯有时也很大方。他们两个人到达马纳里镇的时候,科特基的睡袋被偷了,里面还装着他的旅行支票。“史蒂夫承担了我的饭钱,还给我买了回新德里的汽车票。”科特基回忆说。乔布斯还把自己剩下的100美元给了科特基,帮助他渡过难关。
乔布斯在印度待了7个月,其间只跟父母联系过几次。只有路过新德里时,他才会去当地的美国运通公司办事处给父母寄一封信。所以,当乔布斯突然从奥克兰机场打来电话,让他们二人过去接他的时候,他们颇为吃惊,立即从洛斯阿尔托斯开车前往。“我剃了光头,穿着印度棉质长袍,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巧克力般的深棕红色。我坐在那里,父母从我面前经过五六次都没认出我来。最后,妈妈走上前来问我:‘是史蒂夫吗?’我说:‘嗨!’”
乔布斯随父母回到家,继续自我寻求之旅。在这个过程中,乔布斯尝试了很多种通往开悟的道路。他每天早上和晚上会练习冥想,学习禅宗,其他时间则去斯坦福大学旁听物理或工程课程。
乔布斯对东方精神、印度教和佛教禅宗的兴趣,以及他对开悟的追求,不仅仅是一个19岁青年的一时兴起。终其一生,乔布斯都在遵守东方宗教的许多基本戒律,比如强调体验“般若”,也就是通过集中精神,直观地体验智慧和认知性理解。多年后,坐在帕洛阿尔托家中的花园里,乔布斯回忆起这趟印度之行对自己的深远影响:
我回到美国后感受到的文化冲击比去印度时要大得多。生活在印度乡村的人们并不像我们这样运用头脑和知识,他们会运用直觉。印度人的直觉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要发达得多。在我看来,直觉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比头脑和知识更强大。这种认知对我的作品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西方的理性思维并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特征,而是后天习得的,是西方文明的伟大成就。印度乡村的人们从来没学过如何理性思考。他们学到的是另外的东西,这些东西在某些方面与理性思维具有同等重要的价值,但在其他方面则不然。这就是直觉和经验智慧的力量。
我在印度农村生活了7个月,重返美国后,我不仅看到了西方世界理性思考的一面,也看到了西方世界的疯狂。如果能静下心来观察,你会发现自己是如此躁动不安。如果努力想让头脑平静下来,你只会适得其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头脑会自己平静下来。这时,你就有空间听到更细微的声音——这是你的直觉在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时,你对世界的认知会更加清晰,你更加能够活在当下。你的头脑会放慢节奏,每个瞬间都可以无限延伸。你会看到很多此前看不到的东西。这是一门学问,需要潜心钻研才能做好。
从那时起,禅宗就对我的生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一度考虑去日本的永平寺出家修行,但我的灵修导师劝我留在这里。他说,我想去那里找的一切东西,这里都有。他说得对。我明白了一句禅语的真谛:若是求师心诚,愿意不远万里去寻找他,那么他终会出现在你的身边。
果不其然,乔布斯真的就在自己家附近找到了一位导师,他就是《禅者的初心》一书的作者铃木俊隆。他创办了旧金山禅宗中心,每星期三都会来洛斯阿尔托斯,给一小群信徒授课,跟他们一起冥想。过了一段时间,他让助手乙川弘文在洛斯阿尔托斯开设了全天候的禅宗中心。乔布斯成为铃木俊隆的忠实信徒,跟他分分合合的女朋友克里斯安·布伦南、丹尼尔·科特基和女友伊丽莎白·霍姆斯也都追随这位大师。乔布斯也开始独自去位于卡梅尔附近的塔萨加拉禅修中心参加静修,这是乙川弘文的另一处授课地点。
科特基觉得乙川弘文很有意思。他回忆说:“他英语很不好,经常使用一些富有诗意、意味深长的短句,听起来就像在吟诵俳句。我们坐定听讲,但有一半时间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听他讲经布道,我觉得就是在玩儿,所以我很放松。”霍姆斯则更加投入,她说:“我们经常去参加乙川弘文禅师的冥想。我们坐在蒲团上,他坐在讲台上。我们学会了如何屏蔽干扰,这种体验特别神奇。在一个雨夜,我们跟着禅师冥想时,他教给我们如何利用周围的声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冥想上。”
而乔布斯则极为投入。科特基说:“他变得非常严肃,认为自己很神圣,妄自尊大,简直让人受不了。”乔布斯几乎每天都去找乙川禅师,每隔几个月就与其一起闭关静修。“后来,我尽可能多地跟他待在一起,”乔布斯回忆说,“他的妻子是斯坦福大学的护士,他们有两个孩子。因为她上夜班,所以我就晚上到禅师家里找他。她半夜下班回家后就会把我赶走。”乔布斯有时候会跟乙川禅师讨论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家修行,但乙川禅师不建议他出家,他认为乔布斯可以一边工作,一边修行,两者并不矛盾。师徒二人情谊深远,17年后,乙川弘文主持了乔布斯的婚礼。
乔布斯不懈追求对自我的理解和认知,几乎成了一种强迫症。他尝试过原始尖叫疗法。这种疗法是当时洛杉矶的心理治疗师阿瑟·贾诺夫(Arthur Janov)研发推广的。原始尖叫疗法以弗洛伊德的理论为基础,认为心理问题是因为压抑了童年时期的痛苦而造成的。贾诺夫认为解决问题的方法是重新经历一次生命最初的痛苦,只是在这次体验的过程中,要把痛苦的感受充分表达出来(有时是通过尖叫来宣泄)。对乔布斯来说,原始尖叫疗法运用到了直觉感受和情绪反应,而不仅仅是理性分析,所以似乎比谈话疗法更可取。他说:“采取这种疗法不需要进行思考,直接行动就可以了:闭上双眼,屏住呼吸,深入情绪,等一切平复之后,你会对自己有更加深刻的认知。”
贾诺夫的一众信徒在尤金市的一家老旅馆里经营着一个名为“俄勒冈情感中心”的机构,而这家旅馆的管理者正是乔布斯在里德学院的精神导师罗伯特·弗里德兰。弗里德兰的大同农场就在附近。1974年末,乔布斯花了1000美元在那里报名参加了为期12周的治疗项目。科特基回忆说:“史蒂夫和我都追求个人成长,所以我也想跟他一起去,但我没那么多钱。”
乔布斯曾向亲密的朋友吐露心声说,自己一出生就被送养,从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这种身世给他造成了痛苦,所以他才想追寻自我。弗里德兰后来说:“史蒂夫无比渴望了解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这可以帮他更好地了解自己。”乔布斯从保罗和克拉拉·乔布斯那里得知他的亲生父母都是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他的生父可能是叙利亚人。他甚至想过雇一个私家侦探,调查亲生父母的下落,但是他决定暂时不这么做。他说:“我不想伤害我的父母。”他指的是养父母保罗和克拉拉。
伊丽莎白·霍姆斯说:“被领养这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他觉得自己需要从情感上接受这一现实。”乔布斯也曾对她坦白:“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我需要集中精力解决掉这个问题。”在这件事上,乔布斯对格雷格·卡尔霍恩吐露过更多心声。卡尔霍恩回忆说:“关于被收养这件事,他做了很多深刻的自我剖析,也跟我谈了很多。他尝试原始尖叫疗法和非黏液饮食都是为了进行自我净化,希望借此消解对身世的沮丧和无力感。他告诉我,他对被抛弃这件事感到深深的愤怒。”
约翰·列侬在1970年也接受了同样的原始尖叫疗法。那年12月,他和塑胶小野乐队(Plastic Ono Band)发布了歌曲《母亲》,剖析了列侬内心最深处的感受。列侬在歌词中透露了自己的身世:他从小被父亲抛弃,到了青少年时期,母亲又因车祸身亡。副歌部分有一段让人难以忘怀的吟唱,歌词是“妈妈不要走,爸爸快回家”。乔布斯经常听这首歌。
乔布斯后来说,贾诺夫的方法其实没什么效果。“他的方法现成又老套,后来我发现这个方法太过简单,显然不能让我对问题有什么深刻的理解。”但霍姆斯认为原始尖叫疗法让乔布斯更自信了:“参加治疗后,他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他本身性格粗暴,但有段时间变得很平静。他更加自信了,自卑感也相应减弱。”
乔布斯认为他可以把这种自信的感觉传递给别人,驱使他们完成自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霍姆斯跟科特基分手后,加入了旧金山的一个邪教组织,该组织要求她跟过去所有的朋友断绝往来,但乔布斯对这一禁令置若罔闻。一天,他开着自己的福特牧场主皮卡车来到邪教所在地,叫霍姆斯一起去弗里德兰的苹果农场。乔布斯甚至非要霍姆斯也开一段路——而她根本不会开手动挡的车。霍姆斯回忆说:“他一开到宽阔的大路上,就让我换到驾驶座上。他调整挡位,直到我把车的时速提到了将近90千米。然后,他放上迪伦那盘《路上的血迹》( Blood on the Tracks )磁带,就枕着我的腿呼呼睡去。他的态度是,他无所不能,所以你也会无所不能。他把性命交给了我,逼我做到了我以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这就是乔布斯日后广为人知的“现实扭曲力场”,这个力场的一个积极作用就是可以提升他人的信心。霍姆斯说:“如果你相信他,你就真的能做到。如果他认定了一件事应该发生,他就会让这件事发生。”
1975年初的一天,阿尔·奥尔康正坐在雅达利公司的办公室里,罗恩·韦恩推门而入,大喊:“嘿!史蒂夫回来了!”
“天哪,那快让他进来吧。”奥尔康回答。
乔布斯拖着一双赤脚、身着一袭藏红色长袍走了进来。他把手中的《活在当下》递给奥尔康,执意要他也读一读这本书。“我还能回来工作吗?”乔布斯问。
奥尔康回忆道:“他看起来像个哈瑞·奎师那神庙的僧人,但看到他回来,我还是特别开心。所以我说:‘当然可以!’”
为了公司同事之间关系的和谐,乔布斯主要还是上晚班。当时沃兹尼亚克在惠普工作,就住在附近的一处公寓,他经常吃过晚饭就过来找乔布斯玩电子游戏。他在森尼韦尔的一家保龄球馆打《乓》打到上瘾,后来干脆自己开发了一个版本,在家里接上电视就能玩儿。
当时行业普遍认为球拍类电子游戏已经过时,但诺兰·布什内尔并不认同这一点。1975年夏末的一天,他决定开发一款单机版《乓》,玩家的对面不是对手,而是一面墙。乒乓球每次击中墙面,墙上的砖就会少一块。他把乔布斯叫进办公室,在小黑板上画出草图,让他去做设计。布什内尔告诉乔布斯,如果他能把游戏使用的芯片控制在50个以内,那么每少用一个芯片,他就能拿到一笔额外的奖金。布什内尔知道乔布斯并不擅长电子工程设计,但他猜想乔布斯会去找沃兹尼亚克帮忙。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精到。布什内尔回忆说:“我觉得这是‘一石二鸟’的交易,沃兹在工程设计方面很厉害。”
乔布斯果真去请求沃兹尼亚克帮忙,说赚到的钱可以平分,沃兹尼亚克特别高兴。他回忆说:“能够亲手设计一款大家会喜欢玩的游戏,对我来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乔布斯告诉他,游戏必须在4天内完成,而且使用的芯片越少越好。但乔布斯并没有告诉沃兹尼亚克,其实这个期限是他自己定的,因为他急着赶去大同农场帮忙收苹果。他也没有告诉沃兹减少芯片使用数量会有额外的奖金。
沃兹回忆说:“要设计这样一款游戏,大多数工程师得花几个月。所以,刚开始我觉得我肯定完成不了,但史蒂夫让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于是,沃兹连续四个晚上不眠不休,最终按时完成了设计。那几天,白天在惠普上班的时候,沃兹就在纸上画设计草图,下班后匆忙吃顿快餐,就直接去雅达利,整夜投入设计工作。沃兹尼亚克做设计的时候,乔布斯就坐在他左边的凳子上,用电线将芯片连接到电路板上。沃兹尼亚克说:“史蒂夫捣弄电路板的时候,我就玩我最爱的赛车游戏《极速赛道10》。”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在4天内完成了任务,而且沃兹尼亚克只用了45个芯片。后来对此事的描述有多个版本,但据大多数人回忆,乔布斯把基本设计费的一半分给了沃兹尼亚克,却独吞了布什内尔为节省5个芯片支付的奖金。沃兹尼亚克直到10年以后才知道乔布斯当时还拿到了奖金[《咔嚓》( Zap )一书介绍了雅达利公司的发展史,其中提到了这段往事,有人把这本书拿给沃兹看了)]。沃兹尼亚克后来说:“我认为史蒂夫那时候需要用钱,只是他没有跟我说实话。”而现在再说起来,沃兹会沉默许久,承认这件事让他很痛心。“我真希望他当时能跟我说实话。他要是告诉我他需要钱,他应该知道我会直接把钱给他。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天经地义的事。”对沃兹尼亚克来说,这显示了两个人性格上的根本差异。他说:“对我来说,做人的道德标准一直非常重要,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拿到了奖金,却没有告诉我。但是你也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当乔布斯知道这件事被报道了之后,他打电话给沃兹尼亚克对此予以否认。沃兹尼亚克回忆说:“他告诉我,他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如果他做过,他应该会记得,所以他可能没做过。”而当我当面询问乔布斯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了,态度也模棱两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我把我拿到的全部报酬分给了沃兹一半。我对他一如既往,没有变过。沃兹从1978年起就不工作了。1978年以后,他一点儿工作都没做过,但他拿到的苹果股份和我的一模一样。”乔布斯说。
有没有可能是大家记错了?或许乔布斯并没有少给沃兹钱?沃兹告诉我:“有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可能是我搞混了。”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改口说:“不对,我记得一个细节,有一张350美元的支票。”他跟诺兰·布什内尔和阿尔·奥尔康都确认过。布什内尔说:“我后来跟沃兹提过奖金这事儿,他很难过。我说,对,少用的每一个芯片都有奖金,他听了连连摇头咂舌。”
沃兹后来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要再提了。他说,乔布斯是个复杂的人,他身上的一些特质能确保他获得成功,而操控他人只是这些特质的阴暗面而已。沃兹永远不会这么做,但是他也说,自己也永远创建不了苹果公司。我追问的时候,他说:“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拿这样的事去评判史蒂夫。”
在雅达利的工作经历塑造了乔布斯对商业和设计的态度。他很欣赏雅达利公司游戏的用户友好性(“插入硬币;避开克林贡人”)。罗恩·韦恩说:“这种简洁性影响了乔布斯,让他在设计产品的时候注重聚焦。”乔布斯还吸收了布什内尔那种“逆我者亡”的管理态度。奥尔康说:“诺兰不允许别人对他说不,而初入职场的乔布斯也先入为主,非常认可这种强势,觉得要干成大事,就要有这种气势。诺兰不像乔布斯,他不会对人恶语相向,但两个人有着同样的强硬姿态。尽管我不太适应这样的风格,但它确实总能办成事情。从这个方面看,诺兰堪称乔布斯的导师。”
布什内尔对此表示同意:“企业家身上都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特质,我在史蒂夫身上就看到了这种特质。他不仅对工程技术感兴趣,也喜欢研究商业层面的东西。我曾教他:如果你表现得好像有能力做到,你就真的能够成功。我告诉他:‘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人们就会觉得你真的可以掌控一切。’”